2014年10月12日 星期日

呂秋遠〈政治學與實務上的政治〉

呂秋遠

若干年前,當我念政治所的碩士與博士時,大部分人聽到我主修政治,第一句話就是,「你想從政喔?」、「政治很骯髒耶!」、「政客會說謊」等等。我都要花時間解釋,政治學,與實務上的政治是有很大落差的。政治學,並不是如同某位政治人物朱高正曾說過的:「政治是高明的騙術」,或者說,政治,為什麼一定要是高明的騙術?為什麼不能是價值的選擇?但因為如此,所以很多政治系的同學,不想承認自己念政治學,因為念政治等於奸詐、等於欺騙、等於說謊。

坦白說,我沒有看過柯醫師的第一本書。但因為我們是同一家出版社的作者,所以有幸在出版的第一天就得到他的親筆簽名書。既然拿到作者的簽名書,當然要認真看完。說要看完,其實很排斥,因為我不喜歡看政治人物的宣傳品,這種東西,還不就是對自己的歌功頌德,怎麼可能有實話?
「改變成真」,從書名大概看不出什麼內容,翻閱以後,大概就可以看到他參選以後的心路歷程,以及他對於市政的部分看法。這些對我而言,是重要,也不重要,因為政見當然重要,但是如果人或方法不對,任何政見都會有落差。我比較在意的大概是他怎麼看政治人物。

容我摘錄書中的話:「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隨時都需要跟別人做交換,但是有沒有某個東西是你不願意拿出來交換的?我認為,那個東西就是核心價值,也就是一個人的生命觀(人生觀)、價值觀、哲學觀。」

「台灣政治人物,講謊話很自然,台灣人都不會生氣,甚至覺得他們就是這樣,為什麼老百姓對政治人物說謊如此寬容?」

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認為,說實話是錯的?

當全台灣人為了頂新的詐欺事件在義憤填膺,即使是支持連勝文的人,也認為頂新應該要處罰,為什麼我們認為政治不需要說實話?對於虛假的政黨、政治人物,我們仍然報以支持?我們想想頂新的發跡過程,1990年以後,開始在中國大舉投資,1995年就因為康師傅方便麵的大成功,取得巨大財富,接著在1998年回台灣收購味全股份,2005年收購正義油品公司、2008年收購101大樓三成股權,我們的食衣住行,幾乎都有頂新的影子。然而,從2009年開始,也有一連串的食品安全或造假問題,消費者一再的原諒,直到今天。

有沒有跟台灣政治很類似?如果我們認為食品衛生安全,必須要誠信;而魏董保證自己產品是「良心事業」,言猶在耳,因此我們群起抵制所有頂新的產品。那麼,為什麼在政治上,我們不能認為,說實話是基本的要求?

如果你沒有經過思考,就投下那一票,就等於是容許政客用包裝精美的詐術,繼續用你的錢、改你的腦袋、賣你的未來、欺負你的小孩,那麼,你就不應該對頂新這麼生氣,因為他們也就是這樣而已。你投下什麼樣的選票,就是決定你怎麼用你的鈔票、如何思考你的未來。你厭惡食品造假嗎?那你為什麼對於政治造假,一點也無動於衷?

改變,就從現在開始。你要相信,自己可以改變些什麼,那麼台灣這塊土地才會因為自己而更美好。關於政治與食品安全,都是一樣的。你不應該選擇方便,你應該選擇的,是價值。

顏聖紘:教授年齡與升等速度根本是假議題,重點是學術環境不良

2014年10月11日星期六
http://leplab.blogspot.tw/2014/10/blog-post.html
教授年齡與升等速度根本是假議題,重點是學術環境不良

這兩天各報都報導了一個訊息,也就是國民黨立委蔣乃辛引用科技部的一個數據資料,質詢教育部,認為國內大學助理教授96.6%超過35歲、副教授45歲以上高達84%,教師高齡化,影響大學創新。然後教育部長吳思華居然就回應將縮短博士養成時程,並放寬助理教授升等,明年1月提出解決辦法。我認為蔣乃辛關心教育品質是很好,但是整件事情有多少的不懂裝懂?搞不清楚狀況?還有弄錯方向呢?

請問幾歲叫老?蔣乃辛可以說出個理由嗎?那請問立法委員幾歲叫老?立委超過35歲是否腦袋就開始不清楚,開始亂講話,影響法案審查品質?那麼我們是否就要因此縮短從立委當到總統的時間?立委的言行影響人民的心情甚大,就好像老師影響學生一樣,所以呢?立委是否太老?如何評論教授年紀與創新的關係?這顯然已經公然涉及了對年齡的偏見與歧視。

科技部的統計適合當成教授太老的依據?蔣乃辛是第一天當立委嗎?不知道大學教師的聘任有新制舊制嗎?現在所有的評鑑體系、升等門檻與規定,還有升等年限幾乎都是衝著新制教師而來,而舊制教授都是一進大學就成為副教授,不需要接受諸多評鑑,也沒有不升等就解聘的風險。許多大學裏也有不少"因為不需要擔心升等所以就不進行教學與研究創新的副教授",但是這從科技部的粗淺統計看得出來嗎?

創新和年齡根本沒關係,重點是環境:
蔣乃辛認為年紀一到就無法創新,我真不知道他怎麼有辦法說出這種話。有些年輕博士,博後甚至是助理教授,也不過就是拷貝前人的東西發表論文,在學術研究道路上茍延殘喘地前進;但也有相當多年長的副教授與正教授,則一直居於該領域的頂尖地位。除了個人內在的動力與自我要求之外,重點是教學與研究的環境好嗎?我們的教學受到諸多的限制,例如新進大一生的素質(這又要牽涉到國教改革與國高中教學現場的難處了,在此先不談)、校院系對課程的控制程度、鐘點費與有效教學時數是否脫勾?課程的多樣性與配置、教師員額是否足夠、是否要為外系開設諸多必修課影響本系專業課程開授空間?是否要為了可笑的國際化指標開授品質不佳的英語課程?我們的研究一樣受到諸多限制,經費的能量不足(研究助理的薪資幾乎不可能依規定調升,也無法給研究生足夠的補助)、空間分配不當、大學技職化、技職又拼SCI。更別說有無盡地行政流程與評鑑讓你每天都覺得在清理不斷崩下的落石,然後覺得自己離坍塌道路遠方的木標越來越遠。如果一個環境有競爭力(而不是惡性競爭與負面淘汰),給與教研人員充足的自由,那自然而然就能創新,讓教學與研究環境變得更美好。

縮短升等年限根本是搞錯方向:
說實在的,能多快從助理教授升上正教授除了環境與制度以外,就是個人的造化。每一個學門對於博士要唸多久才算是訓練完成也有相當大的差異。再加上現在年紀在40歲以上的男教授可能都還服過1年10個月到2年的兵役,就算很順利地大學四年、碩士兩年、博士四年畢業,而且在沒有做過博士後的狀況下,直接取得大學助理教授職缺的年齡在30-32歲左右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升等本身就需要有足夠的教學與研究品質,如果能在短短幾年內得到這樣的教研品質,那當然就能升等。扣除個人表現不佳的因素之外,為何許多人會在升等之路上感到挫敗?這無疑地出在系內的派系鬥爭、院間對員額的爭奪,還有校評會對人事掌控升等辦法的程度。許多年輕的教授應該都非常同意,許多升等辦法越改越嚴,越來越荒謬,但是主導的"資深教授"們可能根本通不過那樣的考核。但是這是教育部能介入的嗎?這是縮短升等年限能處理的嗎?

所以問題真的是在年齡嗎?還是教學與研究環境的提升?升等管道不順暢一事若教育部要介入,應該從那方面著手?是中央政府的員額管控問題?教育部能介入各校的內規問題嗎?此外,雖然說有些國立大學教授屆齡退休後帶著行政與研究教學的長才繼續在私校擔任一定程度的職務,但我們也不可否認有些教授到處兼任可能佔掉了該系的員額(有些兼任是佔缺的)。如果教育部真的想要改善大學的教研品質,請不要弄錯方向。在尊重大學自主的前提之下,與相關部會合作討論如何提升大學前的教育品質、如何鬆綁對大學課程的指指點點(例如沒事來一個總結性課程或課程分流)、如何改善大學的行政服務品質與效能、如何提高經費能量(尤其是人事費部份)與會計制度(例如年度交接時的人事費銜接問題)。如果這些能解決,大學教師自然能專心做好研究與教學的創新與精進,而不需要拿年齡來製造偏見,拿縮短升等時限來模糊焦點。

李茂生《論同性戀》


李茂生
10月7日 0:14

五木寬的高徒寫文章說,同性戀(相婚)的合法化會引發愛滋病,侵蝕健保,同時也會引發性犯罪,動盪社會秩序。他還說:
「聖經是我分析的『亮光』!帶給我啟發,我是國內少數法律學者,把聖經觀點放入學術研究,這是我的研究風格!」

哇哇哇,我近十年來研究阿岡本,王國與榮光、瀆神、保羅書注釋都是必備書籍,我雖然沒有受洗,但是唯一的神、三位一體、榮光與讚頌都已經是我法學論述中的一部分。雖然,我沒有這位五木寬高徒那麼有風格,但是至少也獨樹一幟。縱然如此,我也不會認為同性戀激發愛滋,侵襲健保,或認為同性戀引發性犯罪。

五木寬,你踹共!
http://www.nextmag.com.tw/breaking-news/people/20141006/8925076


李茂生
10月9日 2:05

我是佛教徒,我不殺生,不拿屠刀,而且我也把三千煩惱絲給剃了。不過,只要戴上烏紗帽,沒人看到我已經剃度的現實時,我拿屠刀,同時也樂意殺生。
by L. I. Shit
-------------------
啊,可悲的精神分裂者。→有人說我亂用舊有名詞,但是這句話是盧媽說的,不是我說的。


李茂生
10月9日 16:40

盧媽問學生,聖經中到底有哪些地方反對同性戀。學生回答:

《羅馬書》1:26-27:「因此,神任憑他們放縱可羞恥的情慾。他們的女人把順性的用處變為逆性的用處;男人也是如此,棄了女人順性的用處,慾火攻心,彼此貪戀,男和男行可羞恥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這妄為當得的報應。」

《保羅達格林多人前書》6:9-10:「你們豈不知不義的人不能承受神的國嗎?不要自欺!無論是淫亂的、拜偶像的、姦淫的、作孌童的、親男色的、偷竊的、貪婪的、醉酒的、辱罵的、勒索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國。」

《利未記》18:22:「不可與男人苟合,像與女人一樣,這本是可憎惡的。」

《利未記》20:13:「人若與男人苟合,像與女人一樣,他們二人行了可憎的事,總要把他們治死,罪要歸到他們身上。」

很顯然的,聖書所反對的是傅科性史二中所描繪的希臘教育情景(成人教育者與孌童)。當然啦,這些聖書的作者沒有傅科的智慧,所以看不出來透過這類慾望的隱忍而創造出來的個人倫理反省機制。

不過,縱或不談權力與倫理反省,聖書所反對的是男男愛,對於女性同志並沒有做任何的非難或限制。

所以基督徒應該贊成女女愛關係的法制化!反對的話,就違法教義了。

報告完畢。


李茂生
10月10日 16:06

對於我有關聖經與同性戀禁忌間關係的論述,有位使用殘體中文的網民,做了如下的論述。最後的「心中有數」一句,有落字,請自行補充。
------

1,回李老师:假设:“圣经對於女性同志並沒有做任何的非難或限制”,结论:基督徒反对女同合法化即违反教义,意即(对无涉及事项的反对即违章“姑且不论是不是真的“没有作任何”,以上因果关系的判断逻辑有多相信各位自然心中有数。
------

我覺得應該說明一下,不然法盲永遠就是法盲。 不,這種法盲還會造成災難。

我的論述有兩個前提,這是因為這個議題的起源是我對身為五木寬高徒的某位民法教授的論述評釋。首先,我是在談同性婚的許可這個法律議題,其次教徒把聖經提升到法律(或甚至以上)的位階。

在這兩個前提下,我認為法律(包含教徒所認定的聖經)如果要剝奪某些人的自由權利,則必須有明確的規定,這叫做法律保留原則。此外,這是自由權利的剝奪,所以不允許不利益類推。

據此,如果聖經只限制男男愛,並且科處嚴重的懲罰,那麼反面解釋下,聖經就是允許男女愛以及女女愛。這樣夠清楚了嗎。

如果教徒們認為這是錯誤的邏輯,那麼就必須將道德聖典的聖經與法律切割關係。如此一來,以聖經所論為由,而強調法律必須配合聖經的論述,不外就是以法律強制道德。

用法律來強制道德是多麼恐怖的事情一事,不論是教徒還是非教徒,都應該銘記於心。

以上是對沒有法律概念的教徒所為法學鍵盤教育。



李茂生
昨天 17:54

藏在許多發言之中,我的以下論述,變得反應冷清。於此,僅以這個發言,結束宗教戰爭。希望法律人或非法律人都能夠理解歷史的教訓,讓法律歸法律,宗教歸宗教。

-------

基督教在尚未一統歐洲江湖之前,不僅是必須面對以森林為生活重心的多神民俗,同時也必須面對城鎮中多元的聖經解釋。其後,一些教徒利用魔女裁判,驅除多神民俗,同時也利用異端宗教裁判,把另一種的聖經解釋者悉數排除。雖然包含我國在內的許多現行法律制度都是源自於基督教文化,但是同時也在近代理解了基督教在霸權爭取時的霸道,於是奠定了政教分離的制度。希望一些想再度爭取教義霸權的信徒,能夠尊重這個歷史。


李茂生
2 小時前

有個網友寫信過來,提出質疑。我覺得這應該是大多數的教友的心聲。po出來,讓大家理解一下,教友的心聲以及我的看法。

於此再度聲明,這不是要挑起戰端,而是釐清問題,表明立場。
----------

教友的疑問:
老師 ,能否再請教個問題 ,可能是我自身的盲點 。我太不清楚老師有沒有唸過聖經,不過我承認自己只聽過傅科及別人對他著作的介紹 ,沒有實際看過傅科的著作 。以我目前的理解,聖經並沒有歧視同性戀者 ,而是排斥姦淫的罪,及實現罪的外在行為 ,而不是排擠人。相信老師一定能夠理解在此所稱的罪是種道德規範 ,而同性戀的性行為及幻想也只是姦淫的一種態樣 ,而罪也不只限於姦淫 。聖經的立場一直都是厭惡罪 ,但包容罪人、憐憫人犯罪的軟弱 。

我認為基督徒在面對同性戀或是所有罪的問題 ,解決的方式都是要(罪)人要去依靠神。

當然這在現實上的問題就是:不是每個人能接受這種說法 。不是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有罪 ,需要依靠神 。

不願意接受這種說法的同性戀者 ,他們在生活上有某些需要 ,需要在法律上爭取權益 ,讓自己過得更好 。

而基督教認為人所謂要過得更好 ,應該是要以聖經的教導為標準 ,透過信仰而非法律 。

我認為這才是目前的兩派真正歧異的原因 ,而不是單單截取基督徒反對同性婚姻法制化 ,就稱為基督徒歧視、不平等 。

但我現在面對的窘況是眾人皆曰基督徒歧視同性戀 ,我自己說我不是 。這中矛盾從何而來 ?

聖經並沒有要貶義同性戀者 ,來表現非同性戀者比較高級之類的呀 ?這樣厭惡罪而非厭惡罪人 ,也算是歧視嗎 ?

--------

我的回答與補充:

不是針對你,而是針對一些教徒。他們的主張是同性戀雖然不是犯罪crime,但絕對是原罪sin,所以必須被「修正」,而且不得擁有法律上的權利。這不僅是道德上的歧視,也是法律上的歧視。

教徒大可主張原罪,但是同性戀者中也有信教的人,對這種人而言,內心的葛藤與痛苦,大概只有兩種解決方式。其一,放棄自己的性向或信仰,二擇一;其二,繼續痛苦下去。這不外是集團的霸凌。對於這種身處葛藤的人,如果有人用醫學上的霸權而主張,這不僅是sin而已,而且是世俗上的「疾病」,那麼這種宗教加上醫學的霸凌僅會造成更多的悲劇而已。針對這種現象,「正常」的教徒會說,這是因為你信仰不足,只要更堅信神,那麼就可以不藥而癒。然而,如果神與信仰是這麼的「神」的話,兩千年來的悲劇,早就解決了。至於主張「你有病,要就醫,生病並不可恥」的人,我只能說,生理上的少數與心理上的少數,並不是一樣的。對於心理上的少數,你只能在有足夠的器質性病變根據的情況下,主張「生病」,對於純心因性的少數,則應該採取比較寬容的態度(因為心因性是沒有生理上的病變的),如果對象沒有實質上侵害到社會大眾(自傷或他害之虞。詳請參照精神衛生法),那麼醫學是不得隨意侵入的。這點在瘋癲與文明一書中已經有了充分的論述。

關於法律方面,我們不應該基於宗教上的信仰或教義的解釋,而剝奪一個人的法律上權利。至於要給多少的保障,要給予怎樣的限制一事,是肯認其法律地位後,應該要去考量的問題。不承認的話,其後的問題不會發生。

追求零汙染破功 江醫師:頂新造偽嘆為觀止

追求零汙染破功 江醫師:頂新造偽嘆為觀止
http://www.nownews.com/n/2014/10/11/1451586
2014年 10月 11日  12:42

記者甘偉中/台北報導

江醫師追求零污染舖子的「香醇豬肉酥」、「海苔芝麻豬肉酥」兩產品,委由榛記食品加工而捲入正義問題油風暴中。今日(11)江醫師追求零污染舖子發表聲明,除向消費者致歉、相關產品下架退費外,並請消費者支持向頂新集團提出集體訴訟。

聲明稿中表示,豬肉酥檢驗項目高達658項,但礙於技術瓶頸無法檢出,對於他們的無能及政府的無能,向消費者及會員致歉。日後他們將摒除外來加工品,採取封閉式生產,同時請消費者支持,由江醫師追求零污染舖子代為求償,對頂新集團提出集體訴訟。

江醫師追求零污染舖子負責人江守山,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做了這麼多項檢驗還是無法測出正義油的問題,對於頂新集團的造偽手法嘆為觀止,覺得他們不愧是國際級大廠。

江守山說在事情爆發後,他們一家人都睡不著覺,他也希望魏家睡不著覺,他們會在官網、店面、臉書同時公布聲明,請消費者支持一起向頂新提起集體訴訟。

江醫師追求零污染舖子年營業額3億元,販賣460多項商品,此次捲入正義油風暴,除損失600多萬元,多年品牌形象也毀於一旦,他們已表示將向頂新求償9億元商譽損失。


江醫師追求零污染舖子聲明稿如下:

【江醫師追求零污染舖子聲明稿】
謹對於敝公司因委託榛記食品加工之「香醇豬肉酥」、「海苔芝麻豬肉酥」誤用正義油品,致上萬分歉意。

敝公司向來追求最高檢驗規格,為民眾飲食安全把關,僅憑一己之力代無能政府捍衛食安,十年來殫思竭慮,堅持高於台灣及歐美日之法規,檢驗項目逐年增加,即便豬肉酥測項高達658項,但礙於現今檢驗技術瓶頸,仍無法將壟斷市場之頂新集團無良製油方式檢出。對於本公司的無能及政府的無能再次向消費者及長久支持本公司的會員表達萬分的歉意。

敝公司製作豬肉酥主原料完全採取通過公司595項檢驗標準之豬肉,惟製作過程所需豬油因自產量不足,加工廠遂另行添加市佔率最高之正義豬油。雖製成品總檢驗項目達658項,卻仍無發現有害物質,推測其原因在於飼料油加熱精鍊中破壞了不耐高熱的黃麴毒素、吸附了重金屬及苯並芘等毒性物質。

針對此次事件本公司將對消費者負起完全責任,除對豬肉酥下架退費外,日後產品生產將摒除外來加工品,採取封閉式生產,同時籲請消費者給予支持,由本公司代位求償,並對頂新集團提出集體訴訟,集眾人之力扭轉台灣的食安亂象,還給我們一個食在安心的家園。

國際機能食品股份有限公司
中華民國一○三年十月十日

楊麗伶〈吉園圃標章為何被造假〉

吉園圃標章為何被造假(楊麗伶)
2014年10月11日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headline/20141011/36139703/

這幾天媒體報導市面上出現吉園圃假標章事件,質疑農業部失職。然而據報十年前也發生過假標章,如今再發生,證明該對策效果有限。農業部除採取加強稽核的措施外,似乎沒什麼有效辦法來杜絕假標章。

其實除了農業部有完整的吉園圃認證農產品及業者資料外,負責吉園圃標章的驗證機構更清楚哪些農產品經自己驗證通過,應該更有能力防止假標章事件。只是目前的吉園圃標章與九碼的數字標示,看不出是哪家驗證機構發出的,大家都以為是政府發的,驗證機構自可置身事外。

市面上,很多廠商在產品包裝上標示標章與通過認證字樣行銷,一般消費者很難查證真偽。現在我們知道吉園圃標章要有九碼數字,但還是不知道是否仿冒,何況其他的標章標示!當廠商在產品上標示GMP微笑標章,或標示GMP合格廠商、通過ISO 9001認證、通過ISO 22000認證字句等等,通常不會加註經過哪家驗證機構驗證,有疑問的消費者很難從第三方查證真偽。

而一般消費者都誤以為只要標示了GMP就是政府掛保證,標註了ISO就是國際和政府掛保證,產品一旦出了問題,當然會怪罪政府、怪罪ISO,所以才有消費者以為使用GMP產品出問題可以申請國賠的錯誤見解。

強制加註驗證機構

如果政府強制規定產品上的標章與認證標示須加註驗證機構的名稱,甚至驗證有效期,消費者就會知道同樣的ISO 9001,有的是經台灣商檢局驗證,有的是法國標準協會AFNOR驗證,有的是經英國標準協會BSI驗證,出了問題才知道該怪誰驗證不力,以後才知道如何選擇。

另一方面,驗證機構為了維護自身驗證的公信力與商譽,也會挺身加強平時對廠商的監督管理、杜絕廠商造假;而不是躲在後面,等廠商出事了,才取消證書的核發。

自由業

米果:「全省」到底在哪裡

蘋中信:「全省」到底在哪裡(米果)
2014年10月11日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headline/20141011/36139696/


經常聽到廣告行銷用語,提到某某產品「全省通路均有售」,或某某電影「全省院線上映」,所謂「全省」,到底在哪裡?

依照我這個世代所受的戒嚴時期教科書說法,台灣省好像不包括直轄市,因為直轄市隸屬中央,中華民國領土包括台澎金馬和海峽對岸的秋海棠,秋海棠被「萬惡共匪」「竊據」「赤化」了,所以,我們這個世代的作文或演講比賽最後一段結尾,一定要這樣寫,「殺朱拔毛,消滅共匪,以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早日將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插滿秋海棠的每一吋土地」……喔耶,絕對高分。

可是,兩岸都開放直航了,台灣藝人都去中國春晚唱壓軸了,被共匪竊據的秋海棠現在變成藝人口中的「內地」,宗教界的法師要大家多說「我們的大陸」,來台灣讀書的中國學生比較喜歡「陸生」的稱謂,聽到「中國留學生」就生氣比中指,可是中國籍配偶討厭被叫「大陸妹」,何況我們的教育部還特別發文指出中華民國首都在南京。好錯亂。

中華台北是國家嗎

20年前入境日本,在國籍欄寫下「ROC」,沒想到入國審查官一筆揮去ROC,親自手寫漢字「台湾」,遞還護照的時候說:「這是你的國家。」而今我們在網路登錄資料,下拉選單雖然有China,但還是堅持選Taiwan,如果沒有Taiwan選項就去跟客服抗議。

我的外國朋友在九○年代來到台灣觀光,去了國父紀念館看展覽,看到「中華民國」四個字,嚇一大跳,「咦,中華民國在1950年不是已經滅亡了嗎?」可是當時的總統告訴我們,「中華民國在台灣」。

2006年,第一屆世界棒球經典賽,東京巨蛋外面的售票處,聽到兩位日本大叔的對話:「那個對戰組合チャイニーズタイペイ(Chinese Taipei)到底是哪個國家啊?」「台灣啊!」「台灣就台灣,到底是誰想出來的チャイニーズタイペイ」

我想,日本大叔也很錯亂,全世界在運動場合看到Chinese Taipei的體育迷,應該有不少人疑惑Chinese Taipei究竟是不是個國家,那麼,可以有Chinese Taoyuan嗎?或是Chinese Tainan?但是Tainan應該比較想獨立。

過時說法應該調整

總之,這話題很敏感,一旦在網路討論,下方的留言立刻殺到血流成河,為了友誼長存,為了親戚和睦,大家都很有默契,在必要的場合說必要的場面話,要不然你看國慶大典呼口號,先喊了「中華民國萬歲」,接下來又喊「台灣民主萬歲」,原來主辦單位也很錯亂。

有時候在網路遇到翻牆出來twitter對嗆的中國網民,對於台灣網友不稱他們的國家為內地而稱為中國也很崩潰,不斷跳針質問,「難道你們不是中國人嗎?」咦,莫非這地球表面有個國家叫內地?稱對方的國家為中國而不稱內地,又要被罵是不是中國人,太錯亂了。就好像馬總統的國慶演說,一邊讚美香港佔中,一邊又大罵台灣太陽花佔領立法院,莫非總統內心也很錯亂?但是總統的髮型也太像陳雲林了吧!

還是不曉得,廣告行銷撰寫者很愛用的「全省通路」「全省院線」到底基於什麼原因?有沒有包括直轄市?金門馬祖有嗎?要不是聘了郭冠英,很多人還以為省政府已經消失了,那麼,「全省」,到底在哪裡?

「全省」的說法應該調整,請說,「全台通路均有售」,還有,「全國院線上映」。

作家

陳文茜:「正義之油」絕非最後的黑

我的陳文茜:「正義之油」絕非最後的黑心(陳文茜)
2014年10月11日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headline/20141011/36139691/我的陳文茜:「正義之油」絕非最後的黑心(陳文茜)

我們如何淪落為黑心食品之國?答案一,當然是商人唯利是圖,沒有良心。

答案二,我們的罰則,尤其是罰金太少、輕到沒有嚇阻作用。

台灣自2011年5月首度爆發重大食品污染,許多加工食品添加了塑化劑或化學物品。那一年是「民國一百年」,也是台灣「黑心食品元年」。在那之後,行政立法第一度修正《食品衛生管理法》,對違法者可處以六百萬以下罰鍰,即使危及大眾健康也僅1000萬以下罰鍰,7年以下有期徒刑。

獲利是罰鍰數十倍

從「黑心食品元年」起,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即面臨食品安全的恐慌;黑心從未結束。自2013年至2014年10月共有大統混油事件、強冠餿水油事件,正義餿水油事件……。法律修訂後,沒有嚇阻黑心食品事件,政府也做不到其宣示的食品添加物追蹤系統。為什麼?

一個簡單的算術,以強冠或正義餿水油的獲利計算,帳面上一年即數億;1000萬以下罰鍰「輕罰」之下,當然有勇夫。政府本來沒有足夠追蹤能力,逮到機率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獲利卻是罰鍰的數十倍;這種輕罰之法等於變相告訴黑心業者:放手幹吧,台灣法律替你們開了綠燈。

以2014年2月5日公布、已接二連三出事後不得不再修正的《食管法》,攙偽或假冒、添加未經許可之添加物罰鍰,只是罰金由6-1500萬元,提高為6-5000萬元;刑責3年以下提高至5年以下。

依此法如果一個黑心食品的老闆,被逮到了;他可以依公司規模之龐大未過問採購細節,不負刑責,因為刑事以故意為前提。其次,罰鍰對象只限攙偽上游廠商並非可能知情採購的廠商,所以罰金連6萬都不用繳納,損失的商譽才是他考量的範圍。但我們政府的人手不足查證無力,即使已經由在野黨檢舉的「正義」,都需經過二周時間才揭發。

美國國稅局IRS對於逃稅,第一個抓漏能力世界一流,第二個是罰金為其「逃漏稅金額三至五倍」。如今新的《食管法》又來了,行政院2014年9月25日第三度再提修正草案,號稱「加重黑心廠商的刑責及罰金」「大幅」提高對攙偽及假冒產品的罰鍰額度,其上限仍然只是從5千萬元,提高至2億元。

我的疑問一:黑心食品業者追求利潤,其「黑心」已到了沒有上限,為什麼罰鍰額度需設「上限為2億元」,而非歷年不當獲利之三到五倍罰金?
我的疑問二:若是「明知」其採購可能為黑心商品卻仍販賣大眾的食品業者,只有退貨、道歉嗎?他們除了商譽信用破產外,不應負起連帶民事賠償或刑事責任嗎?民眾信賴的是他們的品牌,並非上游廠商例如「正義之油」。

不嚴懲食安仍無解

我的疑問之三,身為食安專家的郝龍斌市長早已在國民黨中常會要求立「證人檢舉高額獎金」條款;鼓勵知情而有良心的員工檢舉,才能有效杜絕不法。但目前一修再修的《食管法》,檢舉獎金永遠只有數十萬;那一個員工瘋了,冒自己失業、同仁圍剿、老闆可能找黑道滅口的風險,「勇敢地」為幾十萬站出來?

台灣人可能必須承認,市面上一定還有許多未知的黑心油、工業涼粉、砷乾貨尚未被發現。每天仍依三餐,進入眾人的肚子裡。沒有成比例的、有效的嚇阻的重罰,請不要告訴我,「政府已遏止」,這次「食品已管理」,或者這一次「正義之油」將是最後。

電視節目主持人

蘋論:民怨將轟垮頂新王國

蘋論:民怨將轟垮頂新王國
2014年10月11日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headline/20141011/36139433/

食安風暴席捲三天,被頂新正義油品害到的廠商哀鴻遍野,身為風暴核心的頂新味全董事長魏應充卻避不見面,他發了一篇不到300字的辭職聲明搪塞外界,卻寫了一篇800字的「莫忘教訓」鼓勵內部員工。這種目中無消費者的危機管理,與馬政府內無能處理食安的豬頭官員相輝映;這顯示魏應充仍未意識到,這次排山倒海的民怨極可能轟垮頂新的食品王國。

3次風暴全捲入

不誇張,一年三次重大食安事件,每次都有頂新。一年前大統長基假油案,頂新宣稱他「誤買」了摻有銅葉綠素的黑心油,魏應充當時還懂得立刻出面向外界道歉。這次再出事,頂新已不僅是累犯,更是慣犯,魏應充竟然索性神隱,發一些不知所云的聲明敷衍外界,這是把吃慣假油的台灣人看「衰尾」。

頂新是魏家的家族企業,魏應充不是政府官員,他辭再多的董事長有什麼意義?上一波食安風暴時,頂新為了平息眾怒,至少還宣示提列了5千萬的消費者準備金,這次卻對外宣示要當一個不知道是什麼鬼的「食安終身義工」,想要拿這個為頂新集團止血,魏應充是嫌台灣人假油吃不夠嗎?

更可笑的是,外面的問題都還沒面對,魏應充竟發員工信要大家「莫忘教訓」、「對食品安全絕不妥協」、「這次事件不會將我們打倒」。事實上,台灣人被教訓得還不夠多嗎?還是要我們繼續等待下一次教訓?現在還談對食安絕不妥協,那以前到底妥協了什麼,總得對外交代吧!

至於,頂新味全倒不倒,與喝了這麼多年餿水油、飼料油的台灣人想法恐怕正背道而馳;魏應充真的以為躲在上游廠商供貨的超完美切割下,他可以再全身而退?

偽善比作惡可怕

在上次的混油風暴中,魏應充對他的友人說:「是不是我做的善事不夠多,老天爺要這樣懲罰我?」

其實,偽善比作惡更可怕,魏應充可以繼續捐款給慈善團體、花大錢修家鄉的祠堂,但如果這些「善款」用的是榨取別人健康的髒污錢,那只是讓自己短暫心安的贖罪券,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個懲罰不會遠。

講的是人情義理,做的卻是傷天害理,民怨,最後終將轟垮頂新。

蔡里長〈定位〉

定位
https://tw.news.yahoo.com/blogs/society-watch/定位-135745451.html
作者: 蔡里長 | 社會觀察 – 2014年10月10日 下午9:57

我自己是選舉中人,也在觀察別人的選舉,我發現台灣的選戰裡經常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燒錢不說,還不一定有效。選舉就像瞎子摸象,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套大道理,選舉不是沒師傅,選舉一到,免費來教的師傅多得很。

我第一次當選里長謝票的那天,有位阿伯在吵雜的人群中把我拉到一個偏僻的角落,細心說道,

「你知道要怎麼謝票嗎?我教你!」

我欠身聆聽,只聽那阿伯謹慎說道,

「你走到每戶人家前面都要停下來,然後要說什麼你知道嗎?」

「說什麼?」我恭敬地期待阿伯的訓誨。

「要說謝謝!」

喔!原來阿伯是教我謝票時要說「謝謝!」,非常感謝阿伯,連謝票都那麼認真教誨,可見選舉不是沒師傅,選舉的師傅很多。

也許是因為選舉的師傅太多,多頭馬車的結果,搞得選戰戲碼常常不甚好看,以「定位」這件事來看,這種現象更加明顯。產品定位是希望在消費者的腦海中留下鮮明印象,如果把候選人當成產品,選民當成消費者,選票就是選民選擇產品所願意付出的代價,那麼候選人的定位就非常重要。

可惜我們的選舉,不管大小,選戰一開始很短暫的時間裡,候選人是為自己定位,讓選民「認明商標」。但選戰開打後,主軸很快就變成「為對手定位」,這種現象可能延伸到投票的前一天,選民本身如果沒有廣泛收集資訊,並加以理性的分析,光靠媒體或候選人文宣提供的訊息,在投票的那一刻,可能只知道某人的對手有多爛,而不清楚某人有多好。

在商場上,這種潑糞的行為很少,但選戰裡,這種行為很多。候選人本身不潑糞,旁邊的人也會幫忙潑,潑糞其實不簡單,因為很容易滴到自己,但選戰裡的人好像都樂此不疲。

除了忙著為對手定位,候選人本身的定位也經常出現問題。在我的觀察裡,有些候選人的競選看板會隨著選情發展而增加數量或更新內容,這都沒有錯,錯在於增加或更新的主要訴求,也就是最大的標題字,竟然不一樣。候選人的定位變了,也許是希望選民知道自己美好的特質不只一個,但從行銷的角度看,這樣會讓選民產生混淆。

產品定位是為了攻佔消費者的大腦,如果候選人的定位一變再變,選民會無所適從。我指涉的對象不只一人,男女都有,歡迎對號入座。

這種定位混淆的問題也出現在「母雞帶小雞」的競選廣告裡,縣市長候選人為了拉抬縣市議員或鄉鎮市代表甚或村里長候選人的聲勢,採取合照或合成照片方式,在媒體或街頭牆面刊登大幅競選廣告,因為選區不同,訴求也不同,因此在定位上不是母雞遷就小雞,就是小雞遷就母雞。這種聯合造勢也許有拉抬效果,但也可能會讓選民對候選人的印象產生錯亂。

有人說,選民的投票行為是先認黨,再認人。我覺得剛好相反,選民是因為無法清楚認識一個候選人,只好選擇「黨」這個「商標」,而黨的「商標」就是產品定位——掌權者要把人民帶到哪裡去?簡單說,選舉就是選民對黨或獨立候選人產品定位的信任投票。

選舉應該是候選人為自己清楚定位,而不是忙著為對手定位。請容我再重申一次:潑糞很容易滴到自己。

李柏鋒〈食安共犯黑三角〉

食安共犯黑三角
http://www.buffettism88.com/2014/10/3-black-heart.html

頂新集團的正義油品公司,在台南地檢署調查之後,發現除了使用斃死豬油和飼料油,甚至連工業用油也成為食用油的原料。然而,這是突然發現的嗎?頂新是初犯嗎?政府又做了什麼呢?

顯然,頂新不是初犯,銅葉綠素、醙水油到現在的飼料油、工業油全部都榜上有名,而且從飼料油的進口資料來看,這可不是近期才發生的,是經年累月長期泯滅良心的在危害全國民眾的健康,相當惡劣,不過如果沒有共犯,又怎麼能夠如此猖狂呢?

第一個共犯,顯然就是國民黨完全執政卻完全護航的政府了。我們先來看看在野黨立委發現頂新油品有問題之後,國民黨立委與行政官員做了什麼事?

【2014年10月2日】
王育敏:好!我們現在開始質詢...我們請鄭...已經報告很久了,那主席現在宣布散會。
鄭汝芬:我們要專案報告,為什麼要散會?抗議啊!現在查到頂新買廢油,你就要散會。

【2014年10月6日】
林淑芬:他跟你買的那三年,沒有做肥皂耶!你沒有賣他的那一年,他有做肥皂耶!不要給我這麼容易打槍好不好?我真的十分痛心,因為行政部門在這裡,他跟我們說去處流向都查清楚了,為什麼這麼容易就讓立委勾稽出來說衛福部不斷地在護航頂新?

到了10月9日,王育敏要求獲得主席田邱堇所許可旁聽的公民監督國會聯盟志工離開會議。

王育敏的不適任作為,我早就在四月份就抨擊過了,沒想到在十月份的頂新食安事件中,他表現得更誇張了。王育敏是國民黨籍的不分區立委,主要經歷為「兒童福利聯盟基金會執行長」,同時也是「總統府人權諮詢小組委員」,聽起來是慈善、弱勢的人權倡議者,但是接下來你會看到,在整個共犯結構裡面,你以為的慈善團體,其實早已不慈也不善,而國民黨選派看起來要為弱勢發聲的代表,主要的任務卻是為黑心廠商護航。

慈濟就是其中一例,台灣的第一大慈善團體,努力了十幾年想要解編內湖的保護區早已讓慈濟的環保形象徹底毀損,而如今更是力挺頂新集團。大愛新聞改革自救會在10月2日就已經說了,六月的時候大愛新聞的記者受到主管指派幫頂新魏家製作漂白新聞,而在10月9日頂新飼料油的新聞公開之後,這些漂白新聞已經全數消失了。

當然,不只有滅證,連10月9日當天的晚間新聞提要中,最大條的新聞一句都不提,而在10月10日國慶日當天的四大早報,可都口徑一致的用頂新飼料油當成頭條新聞,大愛新聞的護航其實已經相當明顯。

為什麼慈濟的大愛新聞對頂新集團這麼護航?因為頂新的魏家是慈濟相當重要的捐款者,甚至還成立了一家大愛感恩科技,魏應充就是發起人兼董事,所代表法人為「財團法人中華民國佛教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持有股份數: 10,560,000。

關於慈濟與頂新集團之間的關係,其實也不是第一次浮上檯面了。根據2013年11月14日的ETtoday報導:『針對慈濟被捲入黑心油品風波,根據最新一期的《壹週刊》報導,此事已引起證嚴上人的關切,上週還為此北上,主動要求魏應充夫婦來見她,由於最後對方並沒有露面,於是僅以電話連絡,最後上人感嘆的向旁人表示,「事業不要做這麼大!」因而被認為是難得的動怒。』

對於壹週刊的報導,後來慈濟很好心的否認了,澄清:「雖然雙方有通過電話,但也只是關心弟子的談話,提醒魏應充要吃好、睡好、記得吃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這麼關心魏應充有沒有睡好,包括阿基師:

總之,弟子做錯事情了卻先要他吃好、睡好,而且上一次銅葉綠素案,慈濟的食品就是主要受害者,除了面對自己的金主以外,實在不曉得為什麼慈濟不在乎民眾有沒有吃好、睡好,卻反而關心起無良的加害者到底是基於什麼樣的邏輯?關於這方面,資深評論家王尚智寫了一篇文章很值得參考:證嚴法師怎能不譴責魏應充?

總之,看來國民黨的立委和衛福部的官員打算護航到底了,至於在野黨立委或地方政府檢調單位沒有查到的食安案件,也不可能指望執政當局站出來有所作為了。國民黨就是頂新集團的主要共犯之一。而另外護航並且協助形象漂白的,則是慈濟這個壟斷全國大部分慈善資源的宗教財團,是第二共犯。只有這樣嗎?

剛剛提到了阿基師,在媒體上說了12分鐘的話,說魏應充是他的偶像,好朋友,這已經證明阿基師眼睛不好,視人不明,用油不當。而更嚴重的恐怕是,他說了12分鐘,卻說不出這12個字:「我這輩子絕不再用魏家產品」。

相較之下,宜蘭縣長就有氣魄多了:「宜蘭縣長林聰賢今(9日)發出新聞稿,指出飲食健康的需求是人類的基本權利,台灣近年來飲食危害健康的問題層出不窮,導致人心惶惶、信賴崩解,而頂新企業集團自去年11月起已3次涉及嚴重違反食品安全事件,宣布縣府及所屬機關學校,全面拒用頂新企業集團產品,也呼籲縣內所有的販售通路商以及餐飲業者,不要販售與使用,也希望宜蘭縣民不買、不用、不吃頂新企業集團產品。」

是的,對付頂新這種無良企業,本該由政府出面討回公道,然而現在不管是公權力、宗教團體,竟然都泯滅良心在護航財團,蛇鼠一窩、狼狽為奸。重視自己食品安全,就只能靠自己的抵制了。借用保育組織常常提到的一句口號:沒有消費,沒有傷害。只是在保育事件中,被傷害的是其他生物,而在食安事件中,被傷害的是每一位消費者。

這是頂新集團味全食品的官網產品列表(部份),或許這些是大家習以為常的飲食,但是既然頂新前科這麼多,護航者勢力這麼龐大,你真的能安心食用嗎?其中乳品、冰品佔營收最大,尤其是林鳳營系列乳品,只是現在這個第一大品牌恐怕也已經沒有人敢說一切都沒問題了。真的,你還有別的選擇。而其他頂新的相關企業,則有康和證券、台灣之星電信、松青超市和UCC咖啡。

同樣的,這次跟阿基師一樣也用了正義油品的王品集團,連阿基師這樣公開道歉都做不到,這樣的連鎖食品集團,你能吃得安心?

你的每一次消費,都是一次投票,你還要再繼續支持這些企業?那往後,食安共犯的黑三角,將會多出一個名為「消費者」的第四角。

人渣文本:為何看不見紀卜心

人渣文本:為何看不見紀卜心
http://www.appledaily.com.tw/realtimenews/article/forum/20141011/485611/
2014年10月11日00:00  


日前我在臉書頁面提起紀卜心這位「中學生女神」,引發了不少有趣的反應。大多數讀者從沒聽過這位20歲的當紅女大學生,對於「憑空」蹦出這位高支持度人物感到驚慌與不解。

有些人google之後,認為她的支持者八成是每天窮耗在美髮美妝的小屁孩,不然就是口味怪異的蘿莉控。其他人則進一步探究為何從沒聽過這個網路名人,更有幾位朋友發私訊與我討論此人走紅的可能成因。我本來想談世代落差,卻引發了一陣叔伯阿姨討論紀卜心的熱潮。

這種慌亂狀態,就像大家突然發現阿基師是那米克星人,於是匆忙google那米克星的資訊,接著紛紛提出地球人該如何與阿基師互動的見解。當然,這只是個比喻。阿基師也可能來自普隆達星。

我的讀者集中在25到45歲這個年齡層,他們對於上一個世代的人充滿怨言,總認為45至65歲的世代佔據了經濟與政治上的權力,態度過分保守,而且根本不瞭解下一代。

但這個中堅世代對於比他們年輕的台灣人,其實也沒什麼概念。關於紀卜心的認知空白,就是個明顯的例子。

你無法用常見的媒體角色來定義紀卜心。她會代言一些產品,上上節目,但不算「藝人」,也不太算「小模」。不過,她在造型方面能引領潮流,也廣受年輕世代歡迎和肯定。

她發出幾個字的文章,就可以在瞬間拿到幾萬讚。她的臉書頁面有五十萬上下的追蹤者,其中多數是國高中女生。你可能對這個數字沒什麼概念,但現在台灣國高中生不到一百八十萬人,女生最多也才九十萬。就算紀卜心的五十萬追蹤者只有三十萬人是國高中女生,這也代表每三位女中學生就至少有一個在追她的動態。若考量台灣各地的資訊硬體落差,這會是個極度誇張的「市佔率」。

即便是學運「帆神」「廷神」的追蹤者總數,也大幅落後於她。她顯然是個非常重要的人,那為啥多數成年人會對她完全無知?如果她宣布去總統府、行政院快閃發送美妝贈品,那中華民國政府會不會在無預警的狀況下,就被幾萬女中學生佔領?

網路所建構出的世界,乍看之下是連通的,也對所有年齡層開放,但裡頭仍存在許多無形的牆。因為臉書或其他社群軟體的推送機制,我們通常無法跨出這些牆,看到其他人的世界。

這牆為何存在?我認為這牆不是他人造成的,而是自己設下的。是我們自己篩選掉這些資訊,而之所以篩選掉這些資訊,又是因為個人的「偏見」。正如同老人看我們,橫看、豎看,怎麼看都是爛草莓。

這種遍及所有年齡層的偏見形式,起點是認為「晚輩總是搞一些有的沒的不長久的」。這是種價值論偏見。

正如那些瞧不起我們的老頭,我們也瞧不起下一個世代,認為學弟妹們是一代不如一代。當他們捧出了自己的「X神」,我們總直覺認定那幼稚可笑,「一陣子之後就沒了」。但這些「神」對他們的生命可能產生歷時的意義,說不定也像周慧敏一樣,在十幾二十年後仍影響下一個世代的九把刀。

價值論的偏見會引發美學偏見,就是認為「晚輩的品味有問題」。

我們認為自己的美學欣賞能力較完整、成熟,晚輩的喜好只是被流行產業所「騙」,不會像我們那麼「經典」。所以見到他們的流行符號,我們常哼哼的批評「比我們那時代的XX要遜多了。」但真是如此嗎?過去的「黃金時代」常是種錯覺,實際上根本不存在,或只是種美學口味選擇,沒有高下之別。

這美學偏見又會引發一種倫理偏見,即認為「接受晚輩的偏好是可恥的」。

年紀大的人,不應該和年紀小的人有同樣的喜好,如果喜歡和他們一樣的東西,那你就是可恥的。像是二三十歲的人去看少女時代演唱會還可以接受,四五十歲的人還去那邊搖粉紅螢光棒,就是老不修,大腦有問題,是噁心的「蘿莉控」,即便少女時代出道時就已不是蘿莉的形象。實際上,個人合法休閒喜好若不影響他人,你很難說這種消費或欣賞行為和倫理學的「恥」有什麼關係。

這三種偏見造成了世代之間的誤解與斷裂。老的瞧不起小的,不想去瞭解,或不敢去瞭解。而小的也抱怨老的,說老的總不願意瞭解小的,但自己又歧視更小的。

在某種程度上,太陽花學運就是對應這種代間偏見的反作用力。新世代透過激烈表態,要求老人接受年輕人的價值訴求,並將之列入社群發展的長遠規劃之中。但在開拓溝通管道與重建共識的過程中,年輕人無意間又築造了新的意識形態長城,把年紀更小的世代排拒在外。不只是紀卜心,我們對於下一個世代,認識太少,也尊重太少。

或許二十年後,年輕人又再度攻打「我們」的行政院。當「我們」灰頭土臉的在院落裡尋找失落的太陽餅,抬頭卻看見電視中意氣風發的新世代作家化身名導,大力吹噓他挖出「永遠的中學生女神」紀卜心出任新片咖啡店女老闆一角,才低聲嘆道:「對喔,過去是有這個人沒錯。但我的太陽餅呢?」

到了這地步,「我們」可能才會後悔,想著當初若多瞭解「他們」一些,多觀察「他們」一些,或許就不會鬧到需要四處找太陽餅。還有屏東的蛋糕。

真要等到城破尋餅之時嗎?
我們都曾經暗自決定,「不要成為那種我們討厭的大人」,對吧。

Wu Sansan〈論柴靜《看見》〉

Wu Sansan
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nk.php?story_fbid=926841347330277&id=100000132604046


最近很少寫東西,躲起來一味地看書,看到一篇文章,蓋起來,再打開,再闔上,又打開,是柴靜寫的《看見》,柴靜是央視記者,《看見》有一篇在講死刑。一個二十歲年輕音樂系大學生,有日開車,不意撞到一個婦人,那位年輕人走下車,看到婦人沒死,眨著眼睛,好像在記車牌號碼的樣子。大學生於是走去副駕駛座拿刀,砍了婦人幾刀,婦人死得有些淒慘。那位大學生很快地得了死刑,也死了。

故事到這邊就可以結束了。

真的,故事到這邊就可以結束了。

一如我們看新聞,越離譜、越光怪陸離的,我們一邊驚異的同時,也感到安心,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出來了:他們很怪,我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結論做出來,一顆子彈打下去,他死,我的日子照舊。很美好。

不過,故事也可以繼續下去。

事發後,大學生的父親開了一個微博,寫了一段話:「我兒子的事,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平時管教孩子過於嚴厲,令孩子在犯錯之後害怕面對,不懂處理,最終釀成大禍。」

柴靜去訪問那位父親,得知更多關於那位大學生的背景,了解到他所接受的教育,他的價值觀,他人格形塑的過程,越是走進這位大學生的生活,你突然就看見一個可憐的小孩子,不停地被打壓、被批評、被謾罵。他所有希望的,他父母就是要一再地抑制,不給他,要他長成堅強的男人。

他曾因為豐腴的身材給人取笑過,於是說了一句,日後有錢要去整形,媒體把這句話翻出來,一干人等在下面留言:「變態!」
法官問,你為什麼要殺人。他說:「因為農村人難纏」,這句話在大陸引起極大的迴響,整起殺人事件被打造成「就讀音樂系的資產階級」欺壓「來自農村的無產階級」的舞台,眾人齊喊殺殺殺,要他死刑,可是他也說過一句話,媒體沒有播出來:「我怕她沒完沒了地纏著我的父母。」

他怕農村人沒完沒了地纏著他的父母。

誰叫從小他犯了錯,他父母從來不給修正的機會。

大學生死刑執行前,跟父親說,我要捐贈眼角膜。父親當下有些情緒,頂回去:「你捐了之後,人家用上你的器官,再有什麼事,我沒有連帶責任?我都受夠了!你把你的罪惡都帶走,不要再連累別人。」

大學生說:「好,我聽你的。」

老樣子,他父母仍舊不給修正的機會。

往事重提,也不顧柴靜在場,那位父親眼睛用力眨著。他似乎有些後悔當初說了這句話,讓兒子捐眼角膜有何不好。

柴靜之後做出一篇訪問,很多人很不諒解,也不喜歡柴靜放了一段視頻,是大學生彈鋼琴的模樣。大眾說,大學生極端可惡,任何給他說話的人都是自命清高,北京大學一位教授表示:「他長的是典型殺人犯的面孔,罪該萬死。」

大學生被判處死刑了,判決確定當下,庭外圍觀群眾放鞭炮慶祝。

有一段後記,發生在柴靜完稿之後,我去查詢才知道。大學生的父親原送去二十萬,要給死者的家屬安家,死者丈夫拒絕收受,把錢輾轉退了回去。半年後,死者的家屬說,死者的母親生病了,需要用錢,於是願意接受當初退還的二十萬。出發前,死者的妹妹發了一封簡訊:「很遺憾沒有聯絡上你,明天上午我們過去取錢。」

大學生的父親拒絕再給,理由是:「你們已經得到五十萬以上(據稱將近百萬)的捐款,我不認為自己有再給付二十萬的義務。除非你們證明來自社會各界的捐款已用罄,且生活無以為繼,那我願意援助你們,直至我死去為止。」

死者家屬不接受,再度鬧上法院。又有一批人轉了風向,說死者家屬的舉止,落實了大學生「特別難纏」那句話。

不說誰對誰錯,只是感觸良多。

我時常在想,當我們說出「這個人應被判處死刑」的當下,至少有一點基本的尊重我們必須做到,那就是看清楚這個人的故事,至少把他十年之內的故事給看仔細,不是只看一個切面,一個幾分鐘內結束的事件就說:「我覺得這個人必須死。他罪大惡極,罪無可逭。」

可是我們也不願意去看清楚一個人的故事,怕看得太仔細,發現有些脈絡跟自己有些神似,有一些傷害、排擠的過程如此熟悉,這是多麼不舒服的一個體悟,體悟到這個人也有人性、他的情有可原,這種體悟多麼令人不安,不如讓一切模糊,唯有「死」這個字變得很深刻清楚。


2014年10月10日 星期五

張輝誠〈屎尿〉

祖孫小品/屎尿
2014/06/11
【聯合報╱張輝誠】
屎尿,不好寫,從古至今,只有莊子高竿,把髒穢不堪的屎尿,拉高境界,與「道」並駕齊驅。──道在屎溺間。

事情是這樣:有位先生名叫東郭子,向莊子請教:「所謂『道』,究竟存在什麼地方?」這個問題不好答,因為「道」無聲無影無象,如何解說?只聽得莊子簡單說道:「道,無所不在。」東郭子不明白,便問:「一定要指出具體存在的地方才可以吧。」莊子率性回答:「在螻蟻之間。」東郭子問:「怎麼會處在這樣低下卑微的地方呢?」莊子又說:「在稊、稗這一類野生稻穀植物之間。」東郭子又問:「怎麼越發低下了呢?」莊子又答:「在磚瓦之間。」東郭子又問:「怎麼越來越低下?」莊子便說:「在屎溺(大、小便)之間。」東郭子聽了,頓時無語,不再追問了。(莊子‧知北遊》原文為:「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

常人和東郭子一樣,以為「道」就是卓爾清高、幽深玄妙,但在莊子看來,「道」就是「自然」(自然而然)而已,自然原就無所不在,既在常人以為之玄妙幽深之處,也在日常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之間,自然也在每況愈下的螻蟻、稊稗、瓦甓、屎尿之間。

我不敢東施效顰,但一心追慕莊周先生,對屎尿亦頗有體會,膽敢試著印證一番。

吾家小犬張小嚕,平素不愛喝白開水,只愛喝甜滋滋的運動飲料與養樂多,張媽咪管制嚴格,於是乎進水量遠不及出水量,造就出乾旱水庫壩底一般的腸道,久而久之,旱屎得不著春霖滋潤,漸次團結扭曲,纍纍如葡萄、密實似土塊、濃馥似堆肥,硬要從肛門奪戶而出,張小嚕的小臉也不得不為之皺眉嘟嘴、屈身握拳,好不容易大軍離境,既以零星兵眾,統統落水。就在我幫他擦屁股之前,張小嚕已經破顏綻笑,像倫理學家一樣說出睿智話語:「大便也有小貝比,小貝比洗澡了還是很臭。但是小貝比再臭,他的媽咪還是很愛他啊!」──這段話,不但讓屎擬了人,還多了情味,正所謂屎不親,人親。人都親了,屎還有什麼難堪呢?

正如有一天我們全家到烏來玩,吃完烤雞和竹筒飯,好不容易從大多客滿的溫泉旅館找到一家三好米(沒看錯,是賣米那家)松濤館還有空房,趕緊付款入房洗浴。洗罷,全家舒暢。我阿母突想上大號,拉完,卻擦不乾淨,弄了右手都是糞痕(老人家太胖,手搆不著肛門,而且習慣了使用母親節我特地送她的免治馬桶)。當時我已經幫她洗好澡了,只好趕緊再重洗一回屁股。第一回洗完,我用衛生紙擦乾,不料還有糞跡,只好再次蹲身低頭,左手撥開兩瓣屁股,右手用水龍頭對準目標,好巧不巧,水柱過強,糞水帶濃味直濺到我左臉,我沒手可擦除,只好幫我阿母先洗好之後,再用衛生紙幫她擦乾,趕緊讓她出去穿好衣服。這時候,我才有時間細細洗淨我的左臉。──想來我這左臉是何等福分,再也不需要任何保養品保養了吧!──沒錯,屎潑臉上,「自然」也就美、就香。

再有一回,我阿母重感冒,我一回到家,見我阿母有些反常,雙手緊握,一直喃喃自語,「會死囉會死囉會死囉會死囉會死囉」,便趕緊送醫急診。急診驗尿時,我帶阿母進到寬大的殘障廁所內,幫忙把塑膠杯伸向我阿母坐著的馬桶之內、伸進老人家張開的大腿之間。頭一次盛尿,手伸太淺,居然沒接著,耳聽少許尿水從後方滴溜而下,轉瞬消逝;又苦苦等候好一陣子,第二次接尿,我阿母為免前功盡棄,乾脆蹲著尿,我不知道尿從何而降,便蹲著左右手各拿一個塑膠杯前後著接尿,原以為會自前杯落下,下來卻是後杯,還好準備了兩杯,不然要是漏接,肯定弄濕我阿母脫下在腳踝邊的褲子。──一時感覺,突然好像又回到獨自照顧先父情景,一陣心酸。回到家,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哭,要勇敢。

莊子說得對,人之生老病死,幼童和老年都自然回到屎尿窘境,其實屎尿不窘,窘的是人把「自然」看得太崇高,生老病死是自然,屎尿也是自然,屎尿似臭不臭、似髒不髒、似低下其實不低下,有差別心的是人,有差別心,人就不自然。

道在屎溺間,這一點,我們家這對祖孫早就「知道」。

張輝誠〈無聊〉


「我好無聊喔。」

「我足無聊耶!」

這兩句話,頭一句為張小嚕所發,次一句則是我阿母。前者是國語,後者是台語,語言雖殊,祖孫感嘆卻是一致。
張小嚕在家裡玩遍了所有玩具(特別是他最愛的數量眾多的模型車),或是剛從戶外玩完溜滑梯、腳踏車、海灘上的沙沙、文山運動中心的攀岩,又看完最愛的卡通「粉紅豬小妹」之後,不被允許繼續再看電視之後,他就會大喊:「我好無聊喔!」

同樣情形,我阿母好不容易從周一盼到周五,盼到周末我終於要帶她出去玩耍,但有時我真的還得加班編講義,只好坐在書桌前對著電腦打字。我阿母無可奈何,如果她勉為其難看完電視、吃完飯、睡飽覺,她就走過來坐在書桌旁靜靜望著我,如果我回過神來抬起頭望見她,問她坐在這裡做什麼?她就會像孔子一樣喟然而嘆;「我足無聊耶!」
無聊啊無聊,百無聊賴,無窮塵土無聊事,不得「遊玩」解不休。──祖孫無聊的心境,上通古人,旁攝寰宇,心心相印。端的是,心煩憒兮意無聊。

真有這麼剛好。這一天,兩個無聊人恰恰碰上同樣無聊時刻,張小嚕率先喊道:「爸比,我好無聊喔!」這一剎那我阿母幾乎同時嘆息:「阿誠啊!我足無聊耶!」祖孫倆面對如此難得無聊慨嘆的重疊默契,顯得十分興奮,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張小嚕又把無聊喊了一遍,我阿母也跟著把無聊也喊一遍。兩人又相視大笑。張小嚕趕忙再把無聊喊得更大聲些,我阿母也跟著把無聊又喊得更大聲些。兩人又相視大笑,笑得極為開心。張小嚕邊笑邊急忙再把無聊喊得更大聲、更急速些,我阿母緊追不捨也把無聊喊得更大聲、更急速些。兩人又相視大笑,笑得東倒西歪。張小嚕急急又喊,我阿母急急相隨,前後競逐,像聲音尬車。

突然,張小嚕轉過頭對我說:「爸比,阿嬤很無聊!」我阿母一聽,覺得不對頭,急忙澄清:「黑白講!你才無聊!」張小嚕說:「阿嬤,你明明很無聊,還說沒有無聊!」「三八將!你才無聊,我何時無聊?」「我沒三八啦!阿嬤,你有無聊!」我阿母最後明快地下了一個結論:「你無聊!」張小嚕也明快說出結論:「你才無聊!」然後剛剛的過程又再次重複了,一個「你無聊」聲音越來愈大,一個「你才無聊」急急跟隨;然後又是一個「你無聊」速度越來越快,一個「你才無聊」又緊緊跟隨。聲音又大又快,快到最後只聽見「聊」、「聊」、「聊」、「聊」……在書房裡競逐。

這對無聊祖孫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只准自己說無聊,不許他人說自己無聊,難道他們也隱隱察覺到,無聊,一旦改變了主詞,「我」無聊變成「你」無聊,就會從「個人情感之抒發」變成「責詈他人之意指」了嗎?

妙的是,祖孫倆的理想聽眾,我,始終還對著電腦編講義,根本還沒答上腔,祖孫已經從無聊變成有「聊」,可不是嗎?這會兒祖孫倆玩了好一陣子「無聊」的聲音遊戲,現在又已經臉紅脖子粗,在那裡「聊」、「聊」、「聊」、「聊」個沒完沒了……

聯合報╱張輝誠 2014.10.08
http://m.udn.com/xhtml/HistoryArt?articleid=4004808

張輝誠〈我阿母的「便」宜之計〉

《我的心肝阿母》沒收錄的文章:
我阿母的「便」宜之計/張輝誠(中國時報人間副刊20101223)

  大凡遭受委屈,我們會說,受了一肚子氣,或者更誇張些說,一肚 子大便。這兩種都不是甚麼好東西:一肚子氣,氣脹氣消,還容易排 解;一肚子大便,氣糞填膺,就未必那麼容易排解得出來,足見一肚 子大便委屈程度遠超過一肚子氣。幸好人們頂多這麼說說,拿來類比 一下心中不平,未必真有一肚子氣或一肚子大便。但我阿母則不然, 她老人家沒有任何委屈,卻養了一肚子大便。

  長期照料我阿母的家醫科林正清醫師把腹部X光片放上燈箱,指著 一條像大問號形狀的大腸、直腸,說:「這裏面密密麻麻,都是大便 !」我阿母也不驚訝,因為她老人家已經三天三夜沒解便了,右下腹 隱隱作痛,迫不得已才讓我帶她來看醫生(平時是絕對不肯),我望 著壯觀的大便龍門陣,好似舞龍一般舞出了一條夯實緊密的萬裏長城 ,又好似一條淤塞的黃河,洶湧的河水前湧後推,碰著龍門卻敲撞不 開,擠挨著層層疊疊,鼓脹腸壁河道漸次膨大,眼見就要氾濫成災了 。我看著這種大便陣仗,難免對我阿母又好氣又好笑,好氣的是每回 都要到忍受不了才肯上醫院,好笑的是她老人家腹內竟涵養出一條黃 河,一道萬裏長城。

  現在我和我阿母的當務之急,就是得學大禹,疏濬黃河;學康熙皇 帝,任由長城傾頹。

  忍得苦中苦,方為便便通

  像我阿母這種便秘病患接受醫師的處方箋,不外灌腸丸、軟便劑兩 種,前者快速直接,後者時效稍慢些,但比較不具侵略性。我阿母阻 塞的黃河危急程度已經迫在眉睫,因此得先用灌腸丸疏通。──但若 要病患自己手持灌腸丸插進肛門,莫說老人家難以辦到,恐怕連身手 矯健的少年仔也未必能如願,所以就得由我這個相依為命的兒子代為 效勞。使用灌腸丸必須將細長塑膠針孔插入肛門略深處,再將藥液全 數擠入,之後還必須夾住屁股兩到三分鐘以發揮最大藥效,通常夾住 屁屁的這個步驟最為艱辛,因為藥水一進到肛門頓時就已然引發奔騰 洶湧之勢,若是沒忍住,衝決而出的只有藥液,糞便依舊不動如山, 最後功虧一簣;唯有忍住,才能蝕泰山於堅固、放狂瀾於既倒,水到 渠成,便通人和。這樣才能理解當我阿母一邊喊叫:「趕緊!趕緊! 我欲放屎囉!」我還堅持兩手緊緊扣住她的兩片屁股不放,一邊安慰 :「稍等一下!再稍等一下!再稍等一下就好囉!」但我阿母急著要 衝決而出,直要扳開我的手,傾身移往一旁的馬桶,焦急大喊:「我 父我母,我會乎你害死!將欲剉出來囉啦!啊──」廁所內我們母子 倆猶如相撲選手一般纏鬥著,為了一肚子大便。

  最後果然,忍得苦中苦,方為便便通。我阿母不拉則已,一拉驚人 ,一口氣連痾了三四回,回回扎實,次次精採。我阿母誤以為全部痾 完了,但我心裏知道其實不然,對照她X光上的大便盛況,痾出來的 怕只是冰山一角,所以還得吃軟便劑,連吃了幾天強效的軟便劑,接 著又痾了三、四天,這才總算把陳年宿便一次出清。唯有到了這個風 平浪靜的時刻,我阿母原本愁眉不展的糾結神情這才又重新回覆到生 氣淋漓的可愛模樣。
  
  老人家忍受便秘之苦而面目可憎,也不是他們情願樂意。要知道老 人家年老力衰,運動不足,胃腸蠕動也就緩慢下來,再加上齒牙動搖 ,咀嚼不良直接影響到消化系統。久而久之,先是大便變硬了,硬便 偏偏必須強行出關,肛門就容易裂傷出血,一出血,撕裂傷的痛讓人 坐立難安,可天天都還得出便,一出便,還沒完全痊癒的肛裂傷又再 次裂傷,反反覆覆,如藕斷絲連的舊情人、老仇人糾纏折磨著,再加 上老人家血液循環不好,單純的便秘容易引發痔瘡,痔瘡是肛門內粘 膜下靜脈叢曲張充血及局部組織的膨大脫出,解便容易出血,嚴重時 還必須開刀治療。

  我阿母牙齒掉得只剩四顆(輝誠2014案:現在剩下一顆了。),偏偏戴不慣假牙,加上愛吃雞肉,便秘 情況嚴重程度日甚一日。為了不讓我阿母患上痔瘡,我便擬定各種「 便宜之計」,每天讓她喝精力湯(我阿母很不愛喝,都是我半哄半騙 她喝,通常她都要看我喝一半,確定真的能喝她才肯喝),有助軟便 、通便,效果極佳,但一杯要價七、八十元,而且也未必能夠有時間 天天特地到生機飲食店買。後來便改成自己打,自個兒到生機飲食店 買一大堆食材(啤酒酵母、益生菌、生機蔬果等等),效果也挺好, 但打了幾個月,買菜洗菜頗為麻煩,漸漸又停了,改打簡單蔬果牛奶 汁(我阿母對牛奶過敏,一喝即拉,是天然的輕瀉劑,我也是這種體 質,謂之「乳糖不耐症」),和偶爾順道買杯精力湯回家。後來愛之 味生產純濃燕麥汁,無糖卻有天然燕麥香甜味,小瓶裝,但價格頗貴 ,一小罐350公克要價三十多元(和礦泉水一樣都比汽油貴),但非 常方便,打開即飲,助消化又可降膽固醇、降血壓,又不會讓血醣升 高,一舉數得。最重要的是,我阿母居然愛喝,我於是從學校合作社 (比較便宜)一箱又一箱搬回家,讓我阿母天天喝,喝個過癮。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是你要軟便,大便就會乖乖變軟,我阿母有 幾個生活習性,很讓便秘大人容易找上她老人家。第一,她不愛喝水 。糖尿病的人都有頻尿狀況,我阿母怕頻尿,水就刻意喝得少,水一 少糞便得不到滋潤,久旱之下往往就形成硬便。第二,她不愛吃蔬菜 。應該不能這樣說,應該說她已經吃不動蔬菜,但她卻可以為了吃雞 肉情願自己動手撕得碎碎的吞進肚中,卻不情願用相同的標準來對待 蔬菜。第三,我阿母不愛運動。她只愛到處趴趴走、四處玩耍,叫她 扭扭腰、甩甩手,卻直犯彆扭。所以,每天我下班回到家,難免就聽 見她抱怨:「有夠可憐!放沒屎!」「澆性失德喔,整天沒放屎!」 或者她剛好從廁所出來,唉聲歎氣:「屎硬固固,親像羊仔屎!」「 放整晡,放一點老鼠屎!」有一次還她還用了一個鮮明的對比,直教 人發毛:「放一坨屎,比生子還艱苦!」有時運氣好些,看她正在洗 手檯前擦手,半開的廁所門正源源不絕地溢出濃濃糞香,只見我阿母 心滿意足衝著我笑:「喔,有夠好,有夠好,屎放出來多輕鬆!」

  與大便拔河,爭先恐後,得寸還要進尺,是我阿母每天斤斤計較的 大事,她一日不大便,便覺言語無味;三日不大便,便覺面目可憎。 我阿母對待大便的心情,就像政客對待國家政經大事的心情一樣莊嚴 謹慎,因為一個人大便通暢了,整個人也就神清氣爽起來,──因為 肚子軟了,身段能不柔軟嗎?腸道通了,思緒還能不暢通嗎?肛門不 痛了,精神能不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嗎?

  我阿母是這樣勇敢把大便這檔子事,光明正大拿出來商量、大聲喊 嚷,可大部分的老人家們可就缺乏這種好教養,很有可能都是自己暗 暗捱著、痛著、苦著,所以下回當我們帶著老人家四處去吃好料的時 候,偶爾也該問問他們是否有些難以啟齒的事情,如大小便通暢與否 ,就像我阿母就很樂意我把「吃飽沒」的問候改成「有放屎沒」,這 樣表示我很能設身處地理解和關心她每天的「便」事,──一旦她今 天方便了,那人生就沒啥事是不方便的了!

張輝誠〈溫泉〉

2012-08-23 中國時報【張輝誠/文】 
http://blog.udn.com/dustmic/6765266
  
溫泉,讓我阿母和張小嚕享受了祖孫裸裎泡湯之樂。

 周日下午,若想開車從宜蘭雪山隧道回台北,那是自討苦吃。東海岸南來北往的大車陣擠在雪隧洞口,猶如灌香腸,車陣一條條擠入,外頭絞肉卻越積越多。幾個月前我曾擠過一回,苦不堪言,原先三、四十分鐘車程,一擠擠成了兩、三個小時,車行吞吞吐吐、阻阻塞塞,難以動彈。因此我們全家出遊,若逢上周日到宜蘭玩,回家時寧可繞遠路,一路往北,沿東北角海岸線慢慢玩回家。

 但這回我記錯時間,誤將周日記成周六,晚上八點等我們到了雪隧洞口交流道時,車陣已經爆滿為患了。我和妻商量,不如先到礁溪泡溫泉,略作休息,晚一點再開車回家。妻表示同意,我們便進了一家日式泡湯旅館。

 旅館房間有一個約兩張榻榻米寬的大湯池,深可及腰。我打開水龍頭讓溫泉慢慢注滿湯池,再幫我阿母和張小嚕脫光衣服,一邊讓我阿母自個兒用蓮蓬頭沖淨身體,一邊則幫張小嚕洗浴。兩人都洗好後,祖孫並肩坐在浴池邊黑色大理石條座,探出腳來泡入溫泉中。在滿室溫泉的氤氳之中,我阿母和張小嚕背對著我,剛剛的嘻嘻哈哈忽然全都靜止了下來。我趕緊拿出手機,從後面幫他們拍了一張光溜溜的全裸入浴圖。我阿母入池浸泡了一會兒,我擔心她高血壓,不宜久泡,便攙扶她上池,順便又幫她沖洗了一番,換上新衣褲便去外面房間休息了。我再和張小嚕玩了一會兒水,不久也讓他出去陪阿嬤玩。

 等我和妻先後泡好溫泉,張小嚕和阿嬤已經玩了好幾回彈簧床的跳上跳下了。兩個小時一下子過去,十點一到,我們開車上路,還是塞了一會兒車,回到家已經晚上十一點半。  
臨睡前,我自個兒想起小時候父親和阿母都是一塊洗澡。我們老家樓梯轉角下多出的三角形小浴室空間,裡頭浴缸是用水泥砌成,密密麻麻鋪滿紅、綠、藍、白心形小馬克磁塊。如果是在夏天,父親洗完澡後會單著一條白色棉紗四角大內褲先走出來,阿母則隨後單著一條大粉紅棉內褲,裸露著兩顆奶子出來;如果是在冬天,父親和母親會再多圍上一條浴巾。每當他們走出來,浴室門一打開,蒸騰的暖煙就隨即冒湧出來。  
父親過世後,我阿母便開始獨自洗澡。所以當我看見張小嚕和我阿母這一老一小,一個皮鬆肉垮,一個皮嫩肉滑,並肩坐在浴池邊,我其實非常感動。──不知道我阿母心裡作何感想,又或許老人家啥都沒想。但我依然清楚記得,當這對祖孫脫去衣褲時,張小嚕特地伸高了手,先左後右,各輕輕按了一下我阿母的奶頭,那是這小子奶性未改的習性,而我阿母只是低著頭淡淡地笑:「你這個三八孫仔!」  

我阿母那種笑容,我是之前從未見過。

 洗身軀  

我們全家到日月潭玩,是為了赴暨南大學參加外甥女畢業典禮,順道遊玩。  

我和妻各租了一部腳踏車,載著我阿母和張小嚕,沿湖邊自行車道,近距離飽覽日月潭風光。我阿母出身鄉下,對湖光山色一向興趣低落,湖光山色遠不及土雞肉來得親切。所以當我們停車在向山遊客中心,大雨正好開始淅淅瀝瀝落下,繼而劈哩啪啦狂瀉,把向山遊客中心的清水模大建物,以及眼前碧綠湖水、四周青翠山樹,皴染得煙雲如畫、點綴得夢幻如詩。我阿母面對美景一無所感,只嚷著要椅子坐,嘴裡不停抱怨:「我父我母,落大雨,有啥好看?全全都憨人!」張小嚕則是興奮地在清水模大洞口奔來跑去,一會兒跑進雨裡,一會兒繞著我阿母的椅子來回穿梭,還濕滑了腳,跌倒了幾回。  

大雨稍停,我們繼續往北騎,湖邊自行車道上的柏油路、石板道、木棧道交相出現,很是特別,尤其還有一段車道是凌水波之上架設,騎車其上猶如憑虛御風。大雨初霽,空氣異常新鮮,每一口吸進肺裡的空氣彷彿都像喝進天下甘泉泡出來的茶水一樣;湖光山色被大雨清洗之後,好似美人出浴,綽態溫柔,淋漓風情萬千。一路騎到水社壩長堤,堤上貼臨湖水,往湖面望去,水光山色一覽無遺,東南方拉魯島與山頂慈恩塔之間忽出現半道大彩虹,如同斷拱橋。我一面興奮,一面急著告訴我阿母時,沒想到彩虹隨即消失。我阿母瞧了一會兒,啥都沒看見。沒過多久,消失的彩虹又在偏左處逐漸浮出一道完整卻模模糊糊的彩虹,我趕緊又讓我阿母看,我阿母坐在車後已經顛得七暈八素,剛剛沒瞧見,對彩虹已然喪失興趣,直嚷著說:「什麼彩虹!顛高顛低,顛得我將欲暈倒!」然後我們就繼續穿越彩虹,前往日月潭最熱鬧的中山路、名勝街,我阿母看見湖上遊輪,立刻聯想起淡水渡輪,流露出非常想坐的神情。但因為已經六點,時間太晚了,只得作罷。

 最後我們把車騎回向山,還了車。我阿母一臉疲憊,我勸她說以後不要一起騎,坐在原地等我們就好了。我阿母馬上變成廉頗,完全不服老,直說:「不要囉,我身體足勇耶,下次我也還要一起騎!」至於張小嚕坐在前頭嬰兒椅上乘風飛馳、凌波穿樹,甚是舒暢,異常開心,可聽了媽咪說,其實日月潭自行車道我們只騎了一小部分,他登時昂起小臉,露出渴望表情,說:「爸爸,我們下次再來給它騎光光,好不好?」
 回到埔里民宿,我們租的房間是附衛浴(無浴缸)的四人房,木頭地板,兩張雙人床。我讓我阿母先去洗澡,但她一直說頭很暈,我怕她洗澡洗出意外,便決定幫她洗。──幫老人家洗澡,我的經驗非常豐富,先父晚年行動不便時,都是由我代洗。──進到浴室,我很快地幫我阿母褪去短衣、長褲、大紅內褲,再讓她扶著我站好,趁勢打開水龍頭,調好溫度,讓我阿母低著頭,我再敏捷地抄起蓮蓬頭沖頭,擠洗髮乳、洗頭、噴水、沖淨;然後又往我阿母的身體噴水、擠沐浴乳、用雙手抹擦我阿母的雙手、肩膀、乳房、腹、背、大小腿和腳板,──從前我幫先父洗澡時,也會幫他洗屁股和生殖器,那是因為他已經連洗屁股的力氣都沒有了。──但此時此刻,我阿母只是頭暈,我讓她自己洗私密部位,這些部位名稱,我一個大男生著實難以啟齒,便講得分外委婉,我說:「阿母啊,你尻川(屁股)和放尿的所在,自己洗洗喔!」我阿母便自個兒抹了沐浴乳朝下體前搓搓、後洗洗。最後,我用水龍頭把她沖洗乾淨,再用大浴巾把她擦乾,穿好衣服,大功告成,就讓她先出去休息了。  

接著再幫張小嚕洗澡。張小嚕的體積和阿嬤相比是小之又小,但洗起來卻不見得輕鬆,因為小孩子的眼睛、鼻子怕水,洗頭必戴上一個斗笠形頭套,藉以隔水。好容易把張小嚕的頭洗完之後,我很快幫他洗身體,洗到小雞雞,張小嚕怕癢,一直格格笑,兩腳和小腹直後縮。──我阿母在家裡看見這模樣,總是笑說:「這憨孫怕癢,以後穩疼某!(一定疼老婆)」──順利洗完張小嚕後,便輪到我洗。  

等我洗完時,張小嚕已經在彈簧床跳上跳下好一陣子了,鬧得她阿嬤不堪其擾,完全不能休息,張媽咪居間調解,毫無效果。我阿母好不容易見我走出浴室,立刻撒嬌:「阿誠啊,你兒不乎人睏啦──!」(尾音拉得忒長)張小嚕仍然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上跳下,還冷不防地猛撲向躺在床上已經蓋好棉被的阿嬤,我阿母像是發現了重大證據一般,大喊:「你看啦!」。張小嚕也不甘示弱,抿著嘴,右手指向左小腿,也委屈地說:「爸爸,阿嬤剛剛捏我!」我問:「很大力嗎?」張小嚕倒是老實:「沒有,很小力!」──這種祖孫倆的紛爭與撒嬌,任何人也處理不了。  我吩咐張小嚕安靜下來,讓阿嬤休息一下。張小嚕果然安靜下來,等我阿母眼睛閉起來,似乎就要酣眠之際,張小嚕忽然又大喊起來:「阿嬤!」我阿母笑不停,又開始邊撒嬌邊抱怨:「阿孫仔不要乎我睏啦!」(尾音又拉長)我瞪著張小嚕,說不可以再吵了,沒想到他竟然又接連大喊了幾聲,我警告他說:「你再吵,就要處罰了喔!」張小嚕趕緊解釋說:「我沒有吵,我不是叫阿嬤,我是叫『哈嬤』(蛤蠣)!」我們聽了,全都笑個不停。張小嚕就一直喊:「哈嬤!哈嬤!哈嬤!」

 我們全家早上從台北趕赴南投參加畢業典禮,下午玩了日月潭,整整玩了一天。等我們全都洗過澡之後,身心舒暢,疲累不堪,就在張小嚕喃喃自語的「阿嬤」與「哈嬤」聲音逐漸變小變弱之際,我們全家四人躺在床上便靜靜地睡著了。──這時候才晚上九點,我們全家第一次和阿嬤睡在一起,緊緊地靠在一起。


2014年10月4日 星期六

顏聖紘20141004論婚配制度

Shen-Horn Yen
20141004

中時那個垃圾weibo把一則2011年的舊聞當成了不起的大事在獵奇。事情是這樣的,有一位美國性學學者Jaiya Ma有兩位男友,並與其中一位生下小孩(圖中是她自然生產的樣子,三個成年人都在事情接受過自然生產的課程),然後此事就引起很大的討論。我想我們就不去談各文化對於一夫一妻、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婚配體制的道德判斷、法律規範與文化見解。我們就把婚配制度的演化與多樣性當成一個議題好了。

我覺得台灣的媒體只要一提到婚配制度,就算是在談野生動物好了,總會把"一夫一妻"(monogamy)當成什麼神聖了不起的現象,把台灣人對這種關係的嚮往與價值判斷加在野生動物身上。事實上monogamy與polygamy (包含一夫多妻polygyny、一妻多夫polyandry、每次只跟一個個體婚配但一生婚配多次serial monogamy)產生的脈絡非常龐雜,絕對不只是感情的忠誠或誓言這類東西能夠解釋。

婚配制度的形成取決於許多條件,例如: 雌雄性比偏差、雌雄個體密度、雌雄行為的差異(尤其是領域大小、播遷與活動範圍)、壽命差異、壽命長短、精子競爭、雌性選擇、子代數量、親代照護方式、生殖投資、性別衝突與世代衝突等等等因素。

記不記得柯文哲的性別歧視失言風波?當時他說了一句「一夫多妻是增加人口較有效的制度」,而且還有醫生跑出來幫腔。嗯,我覺得啦,我其實不會說這句話是"歧視",但我會覺得他不懂裝懂,或知識淺薄而不自知。
拜託,如果談到增加個體數量最有效的生殖方式,應該是無性生殖啊~(出芽、裂片、孤雌),意思就是說把柯文哲的手指切一截下來會長出另一隻柯文哲,這樣最有效。但人既然是兩性生殖動物,無性生殖就不在考慮之內。好的,一夫多妻與一夫一妻那一個可以增加較多的人口?對,當然是一夫多妻。但是柯文哲(與其某些支持者)大概以為唸醫的就懂生物學吧?人是一種壽命相當長、可生殖年齡區間也不小的動物,這意謂著什麼?表示一夫多妻的確可以增加較多人口,但是一夫多妻制若在幾十年間要產生許多子代,那麼子代間的世代衝突必然會產生(e.g. 王永慶家的紛爭)。當雄性只有一個,而雌性眾多時,雌性間的性別內競爭(e.g. 甄嬛)也可能加劇。如果要維繫龐大的家族那必然要有極多的資源,還有資源利用之間的切割,此外一定要伴隨著極權而不是民主的治理才能維繫龐大的家族存在。此外,生產子代最重要的不是增加個體,柯文哲是不知道動物生殖有K和r兩種策略嗎?人類顯然是K策略生物,如果是K策略生物,對子代照護就有相當的投資,而不會只把能量用於產生大量的精卵。

那我們就回頭看看這個一妻多夫的例子。在有些文化中一妻多夫是存在的。那一妻多夫的代價是什麼?精子競爭就不能那樣劇烈了,雄性的角色必然要有分工,雌性可能要多次懷孕產子等等等。

我不會輕易地說任何一種制度是對或錯,任何一種婚配體系都有其優點與代價,而婚配體系在一個物種內是可能出現多樣性的,像這種你情我願好端端的案例,就算是少數,我覺得也沒有必要羨慕或責難,因為很多人連個伴都沒有,連自己的需求都搞不清楚不是嗎?

http://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2070634/Polyamorous-woman-Jaiya-Ma-baby-lover-living-boyfriend.html


‘I’ve got TWO men who love me’: Woman has baby with the lover her boyfriend encouraged her to...
Jaiya Ma, 34, had been living her boyfriend Jon Hanauer, 49, for six years...
http://www.dailymail.co.uk/news/article-2070634/Polyamorous-woman-Jaiya-Ma-baby-lover-living-boyfriend.html


Shen-Horn Yen 補充一點,雖然我為了此事提了婚配制度與生殖策略,但是若就"增加子代數"這個議題來說,婚配制度其實與它沒有直接關係。

黃世宜20141001論女王事件


10月1日 23:56 · Moutier, Switzerland
https://www.facebook.com/shihyi.huangterrier/posts/734922799878758

想談談女王。

其實,我還蠻能理解她,理解這一切,即使我不看她的書。

因為,我相信她在寫那一些標榜女性自主的文字時,那一剎那,的確是真誠的。而在那一個時間點,感情受到傷害的女子們,在字裡行間感受到的火花擦撞,瞬時取得了溫暖,重生了力量,也是真誠的。如今,女王走入了婚姻的殿堂,我相信她的喜悅與幸福,也是真誠的,而讀者的失落與不解,也是真誠的。

人的感覺就像漂流的小舟,一直在變。而人與人的相遇,也是兩葉小船的萍水相逢,如此而已。許多內心受到傷害的人兒,在某一個時間點,自己的船沉了,與女王的舟帆交會,抓到了就是浮木,這是人間有情的知遇,值得感謝。但,女王的人生,也自有她自己的航向,小船依舊在,但水,已經不是以前行過的水了。

寫作的人,不過只是一個善於記錄自己所在經緯度的水手,她還有自己的人生要過,你自己的航道,最終還得是自己來走。


黃世宜 所以我寫作的一貫態度:你們別信我,得信自己!
10月1日 23:57 · 讚 · 66

Angel Lin 看女王的事
就是人辛苦久了
總會渴望有人愛
人之常情
10月2日 0:03 · 讚 · 16

蔣佩樺 所有事情本來就是瞬息萬變,我其實不太能諒解那些責怪她的人,本就應該祝福才對吧嗚嗚>_<
10月2日 0:03 · 已編輯 · 讚 · 6

Carol Peng 這是一種盡信書不如無書的概念(菸)
10月2日 0:04 · 讚 · 5

Evelyn Lin 我每次在書店翻女王的書,從頭到尾只有一種感覺,書的內容其實就是她很渴望愛情,她很想結婚,所以我覺得沒有欺騙。呵呵呵。
10月2日 0:05 · 讚 · 36

張家豪 超客觀,超像修女的,我覺得你從母親的角度去看這件事情了
10月2日 0:11 · 已編輯 · 讚 · 3

艾蜜莉 我沒看過女王的書,但是我能理解並祝福她。
有一個能倚靠的肩膀,為什麼不擁抱?
選擇感情的歸宿,不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自主?
10月2日 0:11 · 已編輯 · 讚 · 11

Yi-Lin Chen 誠實面對自己最重要!
10月2日 0:13 · 讚 · 2

Siao Hank 我沒看過她的書,但是我有看過她的BLOG
大概看過30篇左右,沒有認為她 主張不婚耶
我只知道 女生要對自己好一點,要慎選老公
10月2日 0:15 · 讚 · 15

張家豪 可是她勸粉絲不要選豪門、不婚,自己又這樣。不禁讓我想起馬的只查民進黨,不查國民黨的雙重標準。
10月2日 0:15 · 讚 · 16

艾蜜莉 "女生要對自己好",不能同意更多。
10月2日 0:17 · 已編輯 · 讚 · 4

Belister Chen 嫁入豪門對自己超好不是嗎
10月2日 0:18 · 讚 · 3

Siao Hank 應該是指 故意選豪門..... 豪門柯賜海
至於女王有無 故意選豪門? 就得問她囉~
10月2日 0:20 · 讚

Betty Yu-Chih Chen 過度真誠的反差會讓人懷疑她對真正的內心小我不夠真誠哪~
10月2日 0:31 · 讚 · 7

張家豪 人都聽自己喜歡聽的,錢就是要這樣賺啊!
10月2日 0:36 · 讚 · 6

艾蜜莉 嫁入豪門對自己超好不是嗎==>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突破盲腸了XD
10月2日 0:38 · 讚 · 8

張家豪 讓我想起==>可是連市長我們的問題不是這個咧
10月2日 0:55 · 已編輯 · 讚

楊俊祥 天要下雨,女王要嫁人,隨她去吧!
10月2日 0:46 · 讚 · 1

黃世宜 喵。
10月2日 0:47 · 讚 · 4

育薰育薰 凹嗚~
10月2日 0:51 · 讚 · 4

Mingxu Tsai 我覺得寫書是一種以當時的狀態、想法為主導完成的,而人也會隨著時間改變,很難用幾本書就來定義這作者,真正能評論的應該是作者本人與親友,而"書"應該是由讀書的人自己來體會,從它完成後就不是作者所能控制的;而那些文章與回覆讓我覺得作者與書被定型,完全不能進步的狀態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10月2日 0:59 · 讚 · 12

張家豪 同樣的行為,馬英九跟梁振英被罵翻,女王卻沒事,WTF,WHY~?
https://www.facebook.com/D100HK.M/photos/a.287105994734995.60822.287013041410957/569346453177613/?type=1&theater
10月2日 1:27 · 已編輯 · 讚 · 9

Amano Ginji 我超不能理解的是........ 台灣看見的所有商業行為,幾乎都不是這麼好的東西.... 更不能理解....看事情怎麼不找論文,卻去翻閱"商品"!?

〝而商人的本質就是要靠著講漂亮話,販賣其實沒有那麼好的東西。她再表示,並不是女王虛偽,而是把兩性專家的話當一回事的讀者太傻。〞http://news.ltn.com.tw/....../ent....../breakingnews/1120507
就盡量和參考~ 不是嗎!? 還有之所以這些東西可以賣錢,就是因為學校甚麼心理學 社會學 相關的某部分基礎,完全沒有教,所以大家就是無頭蒼蠅~ 就... 觀念不知道哪來的阿.... 還有甚麼康熙來了、大學生了沒,不知道為什麼我完全看不懂.... 雖然這本來就是很難的東西,部分對部分錯~ 因為意識的難題並非...浪得虛名阿XD
10月2日 1:25 · 已編輯 · 讚 · 11

林吉米 人的本質就是多變啊XD 我不覺得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你不覺得比起文化部長女王的事其實是小事嘛。她講的不過是概念,接不接受在於人,如果沒有思考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全吃下去那不如她成功也是必然的。所有人都是小小商業家,差別在良心及名氣大不大而已XD
10月2日 1:40 · 讚 · 7

徐小布 理論與實際
10月2日 6:40 · 讚 · 1

Tse-Yao Arthur Wang 可能有人的船是被女王打沉的!?...
10月2日 7:49 · 讚 · 2

楊凱翔 hmm~ 我正在思考龍應台在寫野火集時,也是很真誠的,江宜樺筆下的自由主義理念,應該也是童叟無欺的吧。唉,的確沒有啥好大驚小怪的。能超越自己的只有自己,不管是何種超越。
10月2日 8:03 · 已編輯 · 讚 · 31

林彥安 我就是會去找標準化知識的那種人,可是即使擁有社會學和心理學的知識,對現實問題的解決能力還是極其有限,所以終究還是要回歸到實戰經驗.相較之下草根興起的把妹學啟發反而高的多
10月2日 9:03 · 讚

林彥安 另外,還有一點是不容易違反人性而行的,有伴總比沒伴好,因而有伴的選項終究會在沒伴前面
10月2日 9:16 · 讚 · 2

Yuli Chang 她嫁的根本不是豪門.還是這社會已經把豪門標準降低許多了?我總覺得像是辜蔡林吳那幾家才叫豪門.升個小主管算豪門嗎?anyway豪門婆婆當家才不會娶這種大鳴大放的媳婦(就我對豪門的認識富二代因為要靠爸所以不得不媽寶)
10月2日 9:54 · 讚 · 6

楊舒凱 人生嘛...越說不要的就越來找你,學生時代一天到晚說想早點嫁的最後沒嫁,一天到晚說要當新女性不結婚的二十幾歲就結婚還當媽了 (菸~)
10月2日 9:56 · 讚 · 5

Yuli Chang 而且喬治克隆尼一天到晚恐婚還不是婚了,也沒人罵他.雖然我覺得他老了也該定下來了.但我覺得東方人就是喜歡對東方女人苛薄,雙重標準.實不可取
10月2日 9:58 · 讚 · 8

Yuli Chang 男友交往3個月就求婚,半年後就結婚,稱得上是閃婚,女王說:「我一直很想定下來,他不是小開,有能力卻很務實,也很支持我的工作。」
10月2日 10:02 · 讚 · 3

洪楷鈞 這一個給妳的讚如果可以賦予它數量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個(狀況顯示為戴上)
10月2日 19:59 · 讚

Angel Lin 剛去看女王臉書,一堆鄉民用提醒她兩性專家的婚姻難維持,還有一堆我看了笑到現在的留言,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做過的事無法抹滅
大家可以放過她,也放了自己
因為到世界還有許多茂盛的大樹
無需留戀一株無法遮陽擋雨的樹
昨天 0:38 · 讚 · 2

Elizabeth Liu 我完全沒看過她的文章,可是之前有一位足以當我們媽媽的女性作家,離婚後一直主張不婚,結果自己一戀愛後,三個月就要結婚了!

我覺得如果是安慰情傷的人,那是對的,可是若酸葡萄說不用重視麵包,那就是誤導了。本來有錢就不是罪過,就像柯文哲講的,有錢不是罪過,問題是這些錢是否來的正當,如果正當,說不要錢的就是自欺欺人了,更不該誤導小女生,沒有經濟基礎真的不適合組成家庭,聖經說:「壓力都可以使有智慧的人癲狂」,大衛也祈求上帝,不要讓他太富以免忘了上帝,也不要讓他太窮以免犯罪。所以如果是酸豪門真的也大可不必了,就像最近連神豬搬出帝寶,我覺得牠實在假惺惺,跟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晉惠帝表現。住帝寶本身不是問題,問題是,他如何幫助大家也可以住帝寶,就算沒住帝寶,至少大家如何提升經濟水平,就像他之前罵馬先生是丐幫幫主,那連先生又如何可以讓我們不是丐幫,脫離丐幫啊?而不是什麼working stay,他學會洗碗甚至修車又怎樣?真的很想罵髒話,我們根本不需要一個360行都做過的人來當市長,如果他的邏輯通的話,那請勞委會主委來當台北市長不是更勝任?真的發神經的腦殘邏輯!拍謝離題了,一想到神豬就難以控制的想罵……意思就是,豪門不是問題,不能豪門也不是問題,過於極端或者重點抓錯的話,都不對啊。但不管怎麼說,跟世宜老師想法一樣,結婚都該祝福,本來有情人終成眷屬就是好事,至於很多臺灣作家出書(例如某藝人伊小姐類似著作),就再說再說了,有些書真的是盡興書不如無書,傳道書說:「著書多沒有窮盡,讀書多身體疲勞」,對於無用的書,確實如此,讀者要自己判斷,真的不能照單全收,最終吃虧的還是自己。
昨天 1:20 · 已編輯 · 讚 · 3

林書楷 看網友留言前女朋友當尼姑那一段想起一部電影,The Accidental Husband (2008 film)。
昨天 15:59 · 讚

許惠菁 也許談戀愛的過程怕見光死,但是女王在修成正果之後,
不妨也教教讀者如何尋得真愛
昨天 19:28 · 讚

許惠菁 不是女王不夠真誠,而是當我們的前輩作家:例如得到今年國家文藝獎的王鼎鈞先生,(他已經九十幾了)說“他得到這個獎,回顧這一生,終於也能無愧......”
前輩走過一個世紀面對戰爭也能從容寫作
女王要交待自己從“被背叛‘ ”不婚“ 到”找到幸福’ 有很困難嗎?
昨天 19:33 · 讚

黃碧嬌 偶像化是出書的商業策略,讀者如果沈浸在作品=偶像,對讀者跟偶像兩者都是危險的,多年前的林清玄不就是很慘的例子嗎
16小時 · 讚 · 3

Elizabeth Liu 我認為,身心健康正常的情況下,人總會從失戀(不論是無法繼續的,還是被背叛的)中走出,但至於如何重新面對或者接受新戀情,卻真的是緣份的事,女性比男性更吃虧的是,人性中,女性光是「年輕」就大勝了絕大半了,其次才是本身的條件,然而這個條件還要舉足輕重。男性則至少年齡的成分真的低很多很多。然後不論男女都會老,在這樣基礎下,女性不是比較吃虧嗎?以前有一個很討厭可惡的傢伙,酸我說,妳別自以為高尚,女人隨年齡成等比迅速跌價,當時我氣的要死,雖然即使地球上只剩他一個人存在,他也休想靠近我一根汗毛,可是他的觀點,隨著年齡漸長,他真的講的很有道理,這是女性必須認知的事實。

同時社會是現實的,男性怪罪女性看重條件,男性又何嘗不是呢?條件越好的人,不論男女,都希望另一半條件好。女王之所以可以認識進而嫁給小開,完全是因為她已經成名,自己已經進入了這些人的圈子裡了,然後同時遇到對的人,甚至即使那些沒遇到Mr. Right的人,也未必能體會什麼叫做「找到幸福」,這種事,深覺,不論男女都一樣,真的緣份很重要,然後男性如果認真負責對事業上進的,個性好不刁鑽的,還是比女性吃香,因為男性真的比較沒有年齡問題。

另外個人認為,極端的不論韓劇還是瓊瑤的不切實際的公主病戲劇荼毒人心,或者另一個極端什麼不婚,管它什麼的酸葡萄心裡,都是不健康的,甚至我覺得即使情傷看這些都更傷,會變得更憤世嫉俗,無法面對現實,甚至使「心病」更為嚴重,所以有些作家,真的不敢苟同,當然,如果這些人如連神豬一樣,得了便宜還賣乖,或者明明自己不敢吃還為了錢,賣餿水油或塑化劑給消費者,又或者賣鴉片自己又知道不對只為賺錢,這些人的心態之間又有什麼差異呢?腦筋已經清楚的人,以及心智堅強的人,不會靠這些「毒」拯救自己,可是腦筋沒那麼聰明的,以及心智薄弱的,就很容易上鉤,如果沒有這些「毒」的存在,是不是可以降低或者減少一些人看不清楚或不面對現實的走極端呢?

我還是認為,只為賺錢卻昧著良心的人很可惡,除非她(他)當時自己也是無知,不然跟黑心油無異,甚至對於相信他們的讀者是一種羞辱,好幾個極端作家都是,例如苦苓到離婚前後期觀點也是超級極端,真的危害年輕人的心智跟價值觀,真的很可怕也很可惡


黃世宜 我看了大家的留言之後,心得是:

我要鄭重聲明,我現在不是作家,以後也不會是作家。因為我就是一個平凡人,跟每一個人一樣。我發現來我臉書留言的網友,每一個都好棒,觀點跟論述都寫得比我還好,所以我不是偶像型作家,我只是人群中的一個漫遊者。
16小時 · 讚 · 2

Elizabeth Liu 不論世宜是什麼腳色,至少我們看到的是「真誠」的,且常常願意分享妳的智慧及經驗,這個是最可貴的,也是能透過臉書認識妳,是我們的榮幸!
16小時 · 讚 · 2

Yiwen Cheng 為漫遊者按讚, 但不是作家,又無法讚哩~ 妳絕對是作家唷. ^^
16小時 · 讚 · 1

黃世宜 是我的榮幸!其實我為人缺點很多,非常軟弱,經歷過的挫折也不少,但很幸運的是總蒙主眷顧遇到很多好人。
16小時 · 已編輯 · 讚 · 2

ruru hsu 關於她的兩性話題我是沒有太多涉獵,但是我曾經看過她的第一本泰國旅遊書籍,書中她反覆再三強調她是歐巴桑性格,所以非常精打細算撿便宜,因此她都在"機場"換匯………,讀完這一句話,我就默默把書闔上了。
覺得這人不是很真誠的想要分享經驗,亂寫一通就出書。
11小時 · 已編輯 · 讚 · 3

許惠菁 我也同意樓上。我在實習期間一段喪父失戀又苦又累的日子裡,也常在書店裡閑晃跟偶爾翻女王的書。記得女王鼓勵讀者“(月事來潮)那幾天”,女孩子生理痛很痛苦,”差男友去買衛生棉’ 是女孩子的權利....

現在我事業已有小成也自己在帶實習生。就有男實習醫師報告我婦科病人月事方面的問診,男醫師不如女醫師上手也有障礙

光是問診就有如此差別,何況一個女孩子,自己月事的細節自己都不能搞定,冠免堂皇把一些生活小事加上女性主義的用詞,這不是亂寫一通騙錢教壞孩子大小是什麼?
5小時 · 已編輯 · 讚


黃世宜20141002性別歧視討論串

黃世宜
10月2日 14:15 ·

這一篇文章有兩方面的嚴重歧視。一,性別的。二,種族的。
關於性別的歧視。我想請問,婚姻制度是為誰服務的?這一些中年女人的犧牲又為誰而來?
關於種族的歧視。我想請問,提到西方女人獨立自主,請問作者知道有多少瑞士女性因為婚姻家庭,
而必須減少甚至放棄自己的工作嗎?作者的西方又是哪裡的西方?
男人的沙文主義才是女人煉獄的始作俑者。

中年女人煉獄 | 蘋果日報
http://www.appledaily.com.tw/appledaily/article/supplement/20141002/36119068/
早晨上班時間稍過的便利超商、麵包店、早餐咖啡,經常可以看到一群群運動剛結束的媽媽們,成群結黨,或盤據桌子,或櫃檯,大聲喧囂,呼朋引伴,很引人側目。
此刻男人都上班上課去,她們短暫成了某些空間的主人,可以透露出內在某些本性。

說她們是女人已有些勉強,彷彿上帝在讓她們完成繁衍的任務後,立刻收回所有吸引雄性的特質……如今她們頭髮乾燥,聲音粗嘎,皮鬆肉弛,目光混濁,難怪有「男形老婦」這樣的形容。彷彿隨著小孩長大離家,「女人」也跟著離開身體,如今她們更像中性人、變性人、陰陽人、男人。困在家庭巢穴多年,和外界接觸有限,知識和心靈上的發展停滯,使中年後她們的下腹和頭腦同時進入空巢期。

為婚姻犧牲了青春
她們也不再強作女人樣,大半輩子女兒、女友、妻子和母親,夠了!如今她們舉止男人般大剌剌,說話聲震屋瓦,我竟然不時還聽到她們囗開黃腔。
「咖啡喝拿鐵最好了,『奶奶』最多……」一位媽媽說。
「奶奶」說的是台語,指的母乳。又反男性沙文,又帶色情。
我在一旁裝作沒聽懂。
因深深理解她們是多麼絕望的一群。在談情說愛的年齡她們或許被奉為女神,但有多少人明白整個婚姻制度的設計原是要她們為下一代犧牲。
如今用盡了卵巢裡的卵,也蛻掉了「女人」這層皮,被打回不男不女的原形,然後被整座城市遺忘。
西方女性這方面的自覺早,努力在家庭和子女之外發展出獨立自我,讓不同年齡展現不同的自信和美。而東方女性(包括台灣,很不幸)只有努力在外貌上維持永遠的18歲,取悅永遠長不大的,被女性寵壞的異性戀男人。
每個人都需要做自己……。我步出咖啡店時這麼想。

陳克華《我的雲端情人》





Solomon Melchizedec 我認為他諷刺意味很重吧!?
10月2日 14:20 · 讚 · 3

育薰育薰 我不解,觀察一些市井小民的言行,就做出對"女性"的解讀,
看來如果我也認真看待他的文章,錯以為同志都是如此胸懷,
那我也未免太雞腸鳥肚了。
10月2日 14:24 · 讚 · 10

黃世宜 網路上的確有這麼一說,認為是諷刺激將法,但我認為從某一種程度來說,讀起來不甚舒服。我還是為中年女人叫屈,畢竟我們值得更有溫情的文字,更有鼓勵的角度來欣賞來愛,而不需要這樣激烈的觀點來激將,這是一種傷害。
10月2日 14:25 · 已編輯 · 讚 · 35

黃世宜 對啊!我也覺得莫名其妙,以他的身份更應該尊重包容不同族群才是。
10月2日 14:25 · 讚 · 11

育薰育薰 結論,
和女王事件ㄧ樣,
浪費我的時間。
10月2日 14:25 · 讚 · 9

張西西 "說她們是女人已有些勉強,彷彿上帝在讓她們完成繁衍的任務後,立刻收回所有吸引雄性的特質……如今她們頭髮乾燥,聲音粗嘎,皮鬆肉弛,目光混濁,難怪有「男形老婦」這樣的形容。" 我認為他很刻薄卻自覺在做客觀描述,而且很強調中年女性的外觀失去女人的特質.
10月2日 14:28 · 已編輯 · 讚 · 8

育薰育薰 說他是男人亦有些勉強...
10月2日 14:27 · 讚 · 1

Solomon Melchizedec 克華姐姐不懂!所以各位不要在意
10月2日 14:28 · 讚 · 3

Micky Kuo 我看不下去了⋯
10月2日 14:28 · 讚 · 1

黃世宜 是的,作者關於中年女人體型與講話方式的描述,相當刻板。將心比心吧,如果今天有人以同志為對象,寫一段類似的刻板印象描述,又該如何?這難道不是傷害是什麼?
10月2日 14:30 · 已編輯 · 讚 · 16

張西西 一般中年男性也都有體型和外觀的問題啊
10月2日 14:30 · 讚 · 4

Solomon Melchizedec 而且我也是同志,可是我的想法不同!他的激將法和諷刺在言詞上真的太刻薄!我可是都幫忙朋友帶小孩的
10月2日 14:31 · 讚 · 15

黃世宜 我的看法是,任何一個年齡,任何一個人,都沒有任何體型和外觀的問題。因為每一個時間,每一個當下,每一個人,都是美的。
10月2日 14:32 · 讚 · 34

育薰育薰 幫樓樓上按讚!
10月2日 14:32 · 已編輯 · 讚 · 1

Angel Lin 某大陸女星質問一名白目記者:男生年過三十,就是黃金單身漢,為何女生就是剩女,那個剩,你說清楚
10月2日 14:32 · 讚 · 13

陳彥融 $$$$$$$$
10月2日 14:34 · 已編輯 · 讚 · 1

Cedric W. Yeh 他是說西方極樂世界吧? 為寫而寫的作家...
10月2日 14:38 · 讚 · 2

Sophie Yang 毫無內涵,不知所云...就如同我根本不看女王寫的...
10月2日 14:45 · 已編輯 · 讚 · 7

Lina Lin 想不到陳克華這麼膚淺,把她的媽致於何地?這種文字橫看豎看都不舒服!
10月2日 14:46 · 讚 · 2

Yi-Shyuan Gao 原來也有"多少瑞士女性因為婚姻家庭,而必須減少甚至放棄自己的工作",這種事很普遍呀! 我竟然把歐美女性主義的書當成實況....
10月2日 14:46 · 讚 · 2

Solomon Melchizedec 像我就很希望有小孩!有小孩為家庭忙碌的幸福是那些人不懂的,只是我會要求自己保持光鮮亮麗!可是別人如何,那是別人的事!應閉嘴!
這些作家太會批評,卻忘記了同理心和尊重!不推!
10月2日 14:48 · 已編輯 · 讚 · 5

Yuli Chang 可是我倒覺得他寫的算部分正確耶~~~當然不可能全對,像很多樓上的女人就是他沒有特別描述的.而我認為台灣女人把台灣男人寵壞也是事實.我們幹嘛為家庭犧牲這麼多?法國出生率漸提升也是因為社會支援系統增加之故.不然女人生了孩子就得為家庭犧牲掉蠻多自我.而犧牲+沒有餘力提升自己,就是陳要表達的.其實他言下之意是不希望台灣女人變成這個樣子.他是幫我們說話的。男人應該停止在家庭內的剝削才是
10月2日 14:48 · 讚 · 11

Patato Hsieh 看到他我可能會自我介紹:你好,我是為了家庭犧牲,肥得跟豬一樣,鬍渣不刮,眼神渙散,身穿破t恤,八分像鬼兩分像人的胖宅男。不能變成一個拿咖啡敲筆電的瘦文青真是不好意思。
10月2日 14:51 · 已編輯 · 讚 · 9

黃世宜 其實,如果跟作者一樣的高度,我也可以用異性戀中年女性的角度,來寫一篇‘同志的煉獄’,反唇相譏回去,但是,我一點都不打算這麼做,也壓根沒有這樣的念頭。為什麼?因為我有很多同志好朋友,我知道我這樣寫會對他們造成傷害,我不想讓朋友們難過。

我就在想,難道作者周遭,完全沒有朋友或家人是中年女人?真令人訝異。
10月2日 14:50 · 讚 · 16

Yi-Shyuan Gao 其實同樣套用在為了家庭到處賺錢, 中年發福挺著大肚子紅著眼睛大眼鏡又髮際線越來越禿的中年男子不是也一樣? 況且我看過不婚的中年婦女, 也有他說的那個樣子的呀! 本來若是為了諷刺婚姻制度, 這不是變成反而在諷刺中年人了...
10月2日 14:51 · 已編輯 · 讚 · 4

Solomon Melchizedec 世宜:萬萬不可啊!要寫就寫 克華姊姊的同志煉獄即可! 好的同志何其多!各位姊妹們就原諒吧
10月2日 14:54 · 讚 · 3

黃世宜 絕對不會!!我的同志好友們都是非常棒非常善良的好人,我才捨不得傷害他們呢!
10月2日 14:56 · 讚 · 5

Yuli Chang 當然,如果理想的角度,最好每個人都像明星一樣的漂亮時髦最養眼。但每個人都為生活忙碌着.我想陳先生要表達的是:粗魯,大聲,黃,是男生的專利。女人如果粗魯,大聲,黃,他自然覺得不像女人了
10月2日 14:56 · 讚 · 2

Patato Hsieh 我只是覺得這老兄寫這一串,酸人佔了九成,同理心一成不到。
10月2日 14:58 · 已編輯 · 讚 · 3

Peyrolles Chen 作者的目光短視,只將他所見到、遇到、想到、參考到的女人的那一面寫出,不管是身形或是心裡(以為用很極端諷刺的字眼來讓人覺得女性只是個附屬品,功能性喪失就無價值可言,其內容乏善可陳,唯一只有顯示出作者的沙文主義;可憐他母親養他這麼大~對女性的尊重只有這些。
10月2日 14:58 · 讚 · 4

Yi-Shyuan Gao 所以,他的本意應該是為了諷刺婚姻制度讓踏入婚姻的女性缺乏自我成長而寫出這些,只是沒想到他受到"從小教育"的影響,還是不自覺地透露出沙文主義了...
10月2日 15:01 · 讚 · 3

Ki Mogi 其實說真的,這種不舒服的體驗與念頭我也常有過,只不過並非只在女性。

整段經歷讓人不舒服的,我歸納起來的重點在:
1. 遊手好閒 (其他人出門工作去,這些人沒事聊是非)
2. 缺乏公德心 (聚眾大聲嚷嚷影響了他人)。

聚眾吵雜的男性也常如此擾人,古代的茶館現代的巷口公園,不也常聚集了一堆無事忙,愛爭論政治的阿伯群,時間到了乖乖回去吃中年女性灑掃完畢,辛辛苦苦忙出來的一頓中飯。不知道這個景象在訴說中年女性卵巢魅力盡失的台北天空詩人看來,他們的睪固酮狀態如何?有沒有比較迷人?
10月2日 15:02 · 讚 · 13

黃世宜 作者應該要來瑞士小鎮看看,十點的小鎮咖啡館,那才恐怖咧。也有許多瑞士大媽講八卦!
即使是巴黎的咖啡館也是如此。不要以為講法文就不會酸人了,酸得才厲害了。
10月2日 15:06 · 已編輯 · 讚 · 20

Yuli Chang 作者看到的其實大概是60歲左右的族群,講中年有點勉強了.我們這一代中年女性是不太可能這樣的,因為經濟力,教育力的提升,不太可能變成這樣
10月2日 15:06 · 已編輯 · 讚 · 2

Yuli Chang 現在中年女性如果不是上班或帶小孩中,就是週年慶閃靈刷手中,不然就是貴婦下午茶中
10月2日 15:07 · 讚 · 1

Ki Mogi 樓上所言其實不然,同樣的劇本同樣的談話橋段,在目前妙齡如花正咩群體也常可見,差別只在皮膚的彈性,就可以完全顛覆作者的惱怒。

說白了,青春肉體是無敵的關鍵!
10月2日 15:08 · 已編輯 · 讚 · 4

Yuli Chang 為什麼只有我解讀成,他眼中的中年大媽是婚姻被利用下的犧牲品呢?外表也許每個人老了都無力回天,但是每個人的確值得更好的人生,也就是做自己,別犧牲
10月2日 15:10 · 讚 · 1

黃世宜 我個人的觀點是,所有的女人樣式,她的選擇與行動,都有她自己的美感。

每一個女人的經濟力跟教育力都不樣,但也因為不一樣,所以有不同的思維與生活方式。我認為每一種女人都是美的,只要她自己感到快樂開心幸福,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反對的是,因為自己的幸福,所以要把自己的幸福花環套在另一個女人的脖子上,結果成了窒息的繩索。
10月2日 15:12 · 已編輯 · 讚 · 22

Patato Hsieh 他本來的目的也許是那樣吧,但是寫出來之後,更像是同情她們之前先把她們狠狠的批評到體無完膚再說。
10月2日 15:13 · 讚 · 3

Joyce Pu 我覺得已婚婦女為家庭犧牲大半青春,小孩長大後閒暇之餘偶爾自我享受一下有錯嗎?
每個人享受方式不同,誰說打扮光鮮亮麗、逛逛街、品嚐下午茶才對?!
10月2日 15:20 · 讚 · 9

黃世宜 Joyce Pu 說得太好,我完全贊成,自己開心最重要!
10月2日 15:21 · 讚 · 3

Yuli Chang 享受是對的.我想作者要表達的是,女人如果太粗魯,大聲,黃,就難免讓男人覺得看到同性了
10月2日 15:22 · 讚

Ki Mogi 同情?我怎麼覺得那只是掩飾他刻薄意念的表象修飾。

先是聚眾喧囂讓人不快,再來便是搜尋群體的弱點開始放酸。先就身材,再就言談素質,最後再仁心大發以卵巢論,營造出彼此之間的高下。

有點好奇,如果是同樣從聚眾喧囂開始,一樣中年擁腫女性,話題在開了黃腔暖場之後,改為探討伊波拉散佈危機,ISIS現況解套,程式語言討論研究,不知道詩人觀感會有什麼不同。
10月2日 15:25 · 讚 · 10

Yuli Chang 他大概就會產生人不可貌相的敬意了吧
10月2日 15:27 · 讚 · 1

黃世宜 那我應該會會陳克華。
10月2日 15:28 · 讚 · 3

Yuli Chang 如果你不是第一天看到他的文章,他其實對男生(不良的)外表的著墨也挺多的,我只能說同性戀對外型特別敏銳
10月2日 15:28 · 讚 · 2

Skye Wong 很訝異陳性作家居然是如此看待女性……從此罷看他的文字!
10月2日 15:29 · 讚 · 3

Yuli Chang 而且,如果你看過金髮尤物,裡面有提到一個女律師如何破解一個誤導的外遇案外案(就是男方是同性戀根本不可能跟女當事人外遇),就是那個男方知道當季名牌而露餡
10月2日 15:30 · 讚

有路 謝分享
10月2日 15:30 · 讚

Patato Hsieh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同志還是啥毀。這樣的話我覺得他是個憤青外貌協會。
10月2日 15:31 · 讚 · 1

黃世宜 我講話豪邁,尤其笑得大聲,又不化妝,衣服亂穿,毫無文青氣質可言,完了完了一定被嫌死
10月2日 15:37 · 已編輯 · 讚 · 4

Ki Mogi 我大概知道這個人,他是我們科內的。

文筆不錯,心思細膩。這類型的文人有個特色,對於異己,攻擊的方式歸納來說就是姿態放軟,搜尋引發不快『主軸之外』的細節,加以細膩闡述。而皮囊的部份,最能主觀最好發揮,就是力道重點了。
10月2日 15:33 · 已編輯 · 讚 · 4

Yuli Chang 其實我也算是不打扮的 過了中年,真的要有更多身為女性的意識,才能維持住女性的特質.如果去看鄧惠文的文章,也有一篇提到一個老奶奶一直打扮到老那種永不消逝的女性特質,在我眼中也是可佩的,如同法國女人對於品味的要求~~扯遠了.總之,女人越老,的確因為賀爾蒙的消失,而漸漸趨向于性別模糊化
10月2日 15:36 · 讚 · 2

Chi-Fang Sun 年長女性因為荷爾蒙變化對身心造成的影響,是男性很難理解的。那甚至不是女人想不想變,而是根本自然就變了,例如膚質或體型。再者,在某一些階層或年紀的女性,展現女性特質反而必須面對較大的社會壓力(打扮得那麼漂亮是要給誰看?諸如此類質疑等),有些年長女性的豪邁表現,是習慣性的壓抑自己的女性特質。
10月2日 15:46 · 讚 · 6

Ki Mogi 不過話說回來,畢竟是打擾到了人家,讓學長發發牢騷也沒什麼。

如果是像我這種粗人,面對這種情緒,大概就是百姓白話文了:

「噢,又來了一堆老女人,吵死了。
還開黃腔,拜託 (白眼),身材搞成這樣,一點魅力都沒有,噁死了。
本來還想在這裡文青一下,喝喝咖啡找找靈感,我看還是收收東西快走好了。」 XD
10月2日 15:57 · 已編輯 · 讚 · 3

Yuli Chang 因為我常看蘋果的論壇,所以對每個作家的習慣都略知一二.他其實本來就是這樣子,筆觸比較刺耳,但並沒有特別針對女性.
10月2日 15:55 · 讚 · 2

黃瀅瀅 感覺在鼓勵女人不婚
10月2日 16:22 · 讚 · 1

Rexamy Chang 其實即使他覺得這是中年女人的煉獄,被書寫的那群中年女人也許覺得這才是自在的天堂。貌似男性或女性,優雅或粗俗,為相夫教子而活還是為自己而活,那都是書寫者的想像和臆測。
10月2日 16:25 · 讚 · 7

Jennifer Lin 文章結尾寫的是 - 每個人都需要做自己……
不管女性是如何的被迫,犧牲,委屈,甘願,辛苦或快樂的做自己,就是不敵老化,但還是要活著的做自己, 有錯嗎? 克華姊姊都知道每個人都需要做自己, 何苦這般自己打臉的不尊重女性, 用粗魯刻薄戲謔嘲諷的文字來敘述中老年女性的早晨生活,每個人選擇如何愛自己的方式不同,不容人置喙, 白話文的說法就是: 關你屁事.
10月2日 16:54 · 讚 · 8

Yu-Chi Liao 她們的身體孕育出多少人?在不知感恩的同時還想裝文青?
請問你不是娘生的就是了?
10月2日 17:21 · 讚 · 10

燕琳 這位沙文的男性以這種方式,把所有的東方中年女性在他的筆下成了粗鄙的形象,而認為西方中年女性就是自信優雅,我想他可能只看到電視或電影的那些西方女性吧!~這種以管窺天的人寫的東西只是一堆垃圾而已
10月2日 17:39 · 讚 · 6

黃婉婷 還套用身為醫師純熟的生物學詞彙,是第三種歧視。
10月2日 18:03 · 讚 · 5

靈驗 我們大部分的人都從家庭,家族走出來。家庭的珍貴就在於無怨的付出所架構的濃密情感,尤其父母。不管我的阿嬤、媽媽、阿姨們如何被歲月摧殘,她們永遠是我心目中最美麗的。有人選擇不婚,有人選擇結婚,不管好不好,總是選擇。尊重別人的選擇就是尊重自己,真的不須去鄙視每個人的媽媽為家庭的付出。
10月2日 18:07 · 讚 · 3

Yang Ya Ying 第一次看文,很是生氣,但經由 Yuli Chang 的提點,我發現,確實,作者是在反諷台灣這個社會對女性的不公,「為婚姻犧牲了青春」「 因『深深理解』她們是多麼『絕望』的一群。在談情說愛的年齡她們或許被奉為女神,但有多少人明白整個婚姻制度的設計原是要她們為下一代犧牲。 」作者認為,女性也一樣必須這麼做:「 每個人都需要做自己…… 」

整個社會意識、風氣,把太多女性「困在家庭巢穴多年,和外界接觸有限,知識和心靈上的發展停滯,使中年後她們的下腹和頭腦同時進入空巢期。 」 女性在就業或婚姻後再回到校園的機會,我自己的感受是比男性困難,現實中婚姻與家庭對男性與女性的要求不同。

作者提到的西方,西方有一些情況確實比台灣好,但誤解與錯誤的幻想也不少,當我看了一部「床的另一邊」這部電影時,又一次覺得東方人對西方人有過高的讚揚與評價,人性其實是世界大同。
10月2日 18:28 · 讚 · 6

Joyce Kuo 這位作者的形容女人的文筆和其批判角度,他才是男性的沙文主義代表吧,看了真噁心,整篇文章不知道在陳述什麼
10月2日 18:33 · 讚 · 6

Yiwen Cheng 看了此篇會更氣作者, 再次推人入坑, 不只沒同理心, 再次丟入更多的石頭. 要女人做自己, 她們所展現的"自己", 不入作者之眼 , 就被消遣至此呢
10月2日 19:41 · 讚 · 3

Haw Yen Feminism in Taiwan is a lot different than the international version~ ~ ~
10月2日 20:09 · 讚

Fiona Lee 這一大串討論太棒了 讓我學習好多 好深刻的一番檢視^^
昨天 17:47 · 讚 · 1

Natasha X Chu 是的,同樣的場景主角換成美少女就會變成天真無邪,歐巴桑的話就是群魔亂舞
昨天 18:47 · 讚 · 2

許惠菁 原來“台北的天空”(的作者)已經不是我小時候想的那樣
簡單說就是某些XX國民並非空穴來風
昨天 19:53 · 讚

古嘉琦 我覺得這篇文章的作者從來沒站在女性的角度思考過。認同自己的性別和性傾向,和尊重別人的性別認同與性傾向,兩事風馬牛不相關。對性別議題敏感,和去同理各種性別的人,也是兩件無關的事。

最近看到虛假到極點又岐視身心障礙者的人,鏡頭一照她,她就在說她很感動,鏡頭一離開就視原本幫她完成工作的受訪者於無物,還講很難聽的鄙夷身心障礙者的話。只是,因為歧視的狀況太強烈,有時在鏡頭前的表情和脫稿問出的問題還是漏餡了。(只是這些地方會被剪掉的機率極高,觀眾一樣不知道形象背後的真相是什麼。)

同理,這篇文章作者說他覺得人該做自己,卻同時鄙夷重視外貌和不重視外貌的女性,鄙夷喜愛家庭生活的人,鄙夷中年女人,鄙夷年輕女人,鄙夷講話討好人的女人,鄙夷講話如入無人之境的女人......文章刊在報章雜誌或是書籍上,就是作家在鏡頭前的表現。因為他太鄙夷婚姻也太鄙夷女性,所以他雖然說人該做自己,但那些責備和仇視別人的用語及形容太多,在鏡頭前還是漏餡了。
4小時 · 讚 · 2



黃世宜20141002轉載陳為廷評論

黃世宜分享了香港獨立媒體網的相片。
10月2日 15:45 ·

https://www.facebook.com/inmediahk/photos/a.321611837875861.67317.200954406608272/749287761774931/?type=1

香港人的公民意識確實成熟得多。

最值得分享的是陳為廷的評論,每一字句都很重要,全文不刪,以下轉載自陳為廷的臉書:



【像許多台灣抗爭時的反動派一樣,碰到佔領抗爭,香港政府也謊稱:「救災、救護受影響」。

但這名救護員卻罕見跳出來,打臉長官,說明救護根本不受影響。表明不願背長官的黑鍋。他說:「我們政治中立的公務員,尤其負責救火救援的,為什麼要涉及政治?為什麼要為政治委任官員收拾殘局呢?我們不想繼警察後,另一不受歡迎的部隊。」

真好。

這幾天,大家都受香港人的自覺抗爭感動。一群群市民不受帶領、自主地走上街頭。甚至有警察脫下制服走入人群,連救護員都敢於抗命。

這當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反映了香港長期以來,就有比台灣更豐沛的公民社會基礎。當台灣處在38年長期的戒嚴令底下喘不過氣時,香港人早就有各種豐沛的罷工、抗爭經驗。

如果有人到現在還認為,「有普選的台灣公民社會,比沒普選的香港公民社會還成熟」。現在可以醒醒。

有普選,不代表公民社會就自然就有抵抗的基因。一個空有形式的普選,也可能很反動。

比方說,如果這個救護員是任職於高雄。他可能根本不敢投這篇書,以免像前陣子那個爭取勞動權的同事一樣,被直接開除。】

黃世宜20141003小鳥們的家


https://www.facebook.com/shihyi.huangterrier/posts/735753873128984

幾個月前去蘇黎世動物園,看到小鳥們的家。

空間很小,就是一個展示窗口。

小鳥學飛是這樣的。把黃色的塑膠布把玻璃展示窗遮起來,提醒小鳥學飛時,前方有看不見的透明障礙,小心安全。

於是小鳥們,從小就在限制住的空間,生長,飛翔。

我問了園方管理員,如果拿開玻璃窗,這些小鳥知道他們其實可以飛到更遠的地方嗎?

管理員遲疑地說,應該不會,因為這一些鳥兒從小習慣了。他們習慣的天空就是這麼丁點大。

他們會害怕那看不見的障礙依然存在。害怕碰撞,害怕受傷,所以不敢往前飛。

我們誰也不知道人生到底有幾扇玻璃窗擋在前面,或許有,或許沒有。我們無法預測往前飛的結果是頭破血流還是海闊天空。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們擁有會飛的能力。

向2014這一個反抗者的年代,致敬。

黃世宜20141004虛幻與真實


https://www.facebook.com/shihyi.huangterrier/posts/736233813080990

最近常常在想一件事,就是虛幻與真實。

有一些人跟我說,網路是虛幻的。但是一打開網路,明明面對的是地球上正在發生的殘酷事實。

那如果把電腦關掉,完全面對平靜美好的眼前事物,難道這就是握住真實嗎?

這幾天重新翻閱上一個世紀的文學作品。我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上一個世紀以前的書寫,的確是就眼前的真實現象開始的。一個創作者經歷過抗爭還是和平盛世,一清二楚壁壘分明。但是我們這一個世代開始,有了網路,對於虛幻與真實的定義,是徹徹底底天翻地覆。

現在是光明與黑暗並存,真實與虛幻交錯的時代。

比如,印象深刻。三月學運時,在台灣,是一個個風聲鶴唳的暗黑夜晚,有年輕學子流了血,心裡也受了傷。可是明明我在瑞士,關上電腦就是滿城燦爛的午後陽光,笑語晏晏的祥和大學校園。這幾天也是一樣,香港這麼多人在街上吶喊,但是關上電腦,出門去,眼見瑞士已經群山楓紅,正是秋遊颯爽的寧靜季節。

你覺得你好像真的幸福,但是卻沒有。因為地球另一頭,明明有人在哭。
如果沒有虛幻的網路,我真的會相信,世界會這麼美好而真實地運轉下去。

張大春20141004和歷史學者說一點甚麼道理?


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nk.php?story_fbid=10203904752031535&id=1003445349

和歷史學者說一點甚麼道理?

歷史學者江燦騰來我這裡發言,先表示歡迎,以下引號中所貼,是江教授的原文:

「我比較不激情看問題,應從根本的生活現實問題,來看香港本身的社會問題。一是大陸客過多來港,又搶購,又炒樓,又瓜分大量港人的生活便利與常態社會福利。但,這是另一方面的相關問題,就是香港的目前繁華,是由大陸特殊拉台的,否則早已沒落。香港的本身,地小人多,對大陸的依存太高,所以無法完全自主。因此,直選特首,也只是象徵而已,絕非根本社會問題的解決之道。」


────────────────


答江燦騰教授留言:

「不激情看問題」不表示看到了問題;「不激情看問題」或許只是不看問題的託辭。就像「平和」、「理性」有時也不免成為鄉愿而偏執者的掩體工事而已。

雨傘革命談的哪裡是甚麼「根本社會問題的解決之道」呢?港人於運動中所聲稱的「真普選」也不是江教授所謂「也只是象徵而已」,那是一個真實的訴求。是關於鄧小平「一國兩制」的基本檢驗,而這也正是江教授所沒有意識到的「根本的生活現實問題」。

港人提出真普選的議題,台灣人如自覺除了關心之外,尚有置喙之餘地,我的看法是先看清楚現實的脈絡───這原本是一個歷史學者必須隨時修持的、自我養成的基礎教養。

比方說:當一個遠居於八百五十公里之外的旁觀者說出:「大陸客過多來港,又搶購,又炒樓,又瓜分大量港人的生活便利與常態社會福利。」的話,說話的人是不是也該看一看:過去幾年以來,大陸與香港部份傳媒擴大中、港社會與經濟矛盾的長期煽炒,從物資分配、福利享有到禮貌、文明和社會秩序的維護……等等差異的感受,使得兩地媒體受眾逐漸互相憎惡,而為雙方各執互不信任之見埋下了不可動搖的伏筆?

這不是把生活縮減為吃喝,把現實縮減為福祉、把價值縮減為炒樓搶購就完事結論了的。我所說的「伏筆」並不深奧、也不冷僻,這就是兩個社會求同存異的衝撞;而如果任由這一衝撞長期而劇烈地發酵,兩造將永無交流互信之可能,如此一來所造成的撕裂既具備暴力的本質,也將導致更殘酷的暴力。

港人提出真普選,原本就是在港人所理會的「一國兩制」認知基礎上看待自己的生活現實,怎麼會「也只是象徵而已」?中、港之間在這一面基礎生活現實的問題上持續的對話,才是民主的真諦。同樣的情境和理路,一樣會具現在台灣和中國大陸的關係上。

歷史學者不是口頭說說自己「比較不激情看問題」就算了,江教授的留言恰恰展現了一種用以解釋香港的「唯繁華論」偏執,彷彿香港人的公共生活「本來就應該」服膺於純粹的商事活動與資本邏輯,那就是說:既然地狹人稠,廣泛依賴,於是何必自主?

我也身在八百五十公里之外,實在不知道有多少港人能同意「香港的目前繁華,是由大陸特殊拉台的,否則早已沒落。香港的本身,地小人多,對大陸的依存太高,所以無法完全自主。」不過,我反覆讀著江教授的留言,反而益發相信:正因為我們不知道港人要不要自主?要多少自主?才會在過去一段時間以來,日夜關心這一場運動。原因也還是要回到我們自己的身上找尋:我們不也時時刻刻在納悶:台灣目前的繁華,有多少是由大陸特殊拉抬的呢?若無大陸的市場,台灣是否也早已沒落了呢?台灣不也是地小人多嗎?台灣對大陸的依存有多高呢?所以,所以,所以台灣也將要「無法完全自主」了嗎?

這個問題,要問歷史學者嗎?怎麼我所知道的歷史學者余英時好像不是這麼說的呢?

葛超智《被出賣的臺灣》

From 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
10月2日 20:00

最近因為一則新聞事件,《被出賣的臺灣》這本書又登上了媒體版面。不過,《被出賣的臺灣》到底是一本什麼的書?作者葛超智是什麼來頭?他在寫這一本書,又是為了什麼?
來看這一篇文章吧。

--

他(葛超智)認為臺灣的歷史,就是臺灣在形成獨自歷史、文化與價值的發展過程。他區別「Formosa(福爾摩沙)」與「Taiwan(臺灣)」之不同,來表現其海洋史觀。認為「臺灣」一詞是大陸觀點,大陸人的稱呼;而「福爾摩沙 」則是海洋觀點,是航海民族的稱呼。雖然1950年代以後,美國官方已以「Taiwan」替代「Formosa」,但他早期著作都以「Formosa」稱呼臺灣,以凸顯其「海洋史觀」。

其次他以「邊境(Frontier)理論」解釋臺灣歷史的發展。「邊境」是「文明與野蠻」接觸邊界之意,大意是歐洲移民,當初為了逃避母國之難而移民美國,他們與原住民混血,開創了適應新天地生活的全新文化,成立了與母國不同性質的文化社會,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個人主義與民主主義。這種結果使美國人不是歐洲人,美國文化也不是歐洲文化。與歐洲的專制政權相比,美國獨立具有強有力的道德價值。他認為臺灣歷史發展如同美國,在混血與適應環境的過程中,臺灣人已不同於中國人,同時也逐漸發展不同於中國的臺灣文化。


-----------------------------------------------------------------------

《被出賣的臺灣》和他的作者葛超智 | 故事
http://gushi.tw/archives/1610

作者:蘇瑤崇(日本京都大學文學博士、靜宜大學通識教育中心教授)

《被出賣的臺灣》新譯本

《Formosa Betrayed(被出賣的台灣)》是第一本詳細記錄臺灣戰後史與二二八事件前因後果的書籍。這不只是外國人對戰後臺灣發展的觀察,更是當事者戲劇性人生的紀錄。加上直接描述當時國民黨政府的腐敗與暴行,往往帶給讀者二二八事件鮮明事實的震撼。

由於作者的春秋筆法,對一般讀者的影響,本書遠遠超越其他有關二二八事件之論作。親國民黨者,因作者揭露難堪的歷史事實與親臺灣獨立的立場,而恨之入骨。但許多臺灣年輕一輩,正是受到其書的啟蒙,才認識到國民黨政府不仁不義的暴行而覺醒,轉而思考臺灣前途與支持臺灣獨立。

本書問世於1965年,正值美國中國政策從保蔣轉向親中去蔣的發展中,提供了政策辯論之第三種聲音,受到當時美國社會的注目。然而不只本書為英文,當時臺灣正值戒嚴時期高峰,臺灣讀者根本無緣得知。至1974年才由陳榮成先生等譯成中文在東京與紐約出版,但臺灣仍是禁書。1980年代臺灣只有黨外節譯本非公開的流通。直到1991年,才由前衛出版社發行完全的翻譯版。但當時實有其不得已的時空背景與限制,以至於書雖出版,仍有許多誤譯不及更正。

正值臺灣民主化發展,臺灣史的興趣日漸高昂,使本書譯本的影響從一般讀者擴及於學術界。有學界人士甚至直接引用中譯本,論述臺灣戰後史或二二八事件相關問題。這種不看原典而好用譯本的研究風氣,難免以訛傳訛。鑒於本書流傳與影響之廣,同時對該時代歷史更廣泛的理解,是以有重譯校註之議。而為協助讀者對本書背景與作者更深入認識,是以為此說明。

作者葛超智生平簡介

作者美國前駐台副領事葛超智先生(George H. Kerr, 1911-1992),1911年11月7日生於美國賓州派克斯堡(Parkesburg)小鎮長老教會的牧師館,大學讀哲學系,畢業後,拿到燕京大學獎學金,原計劃留學北京,但中途到檀香山後,決定先修完碩士後再留學。1935年拿到夏威夷大學藝術碩士後,前往日本留學。

之後,代友人履行臺北英文教師的合約, 1937年8月他來到臺灣教書,先後任教臺北高商、臺北高等學校,直到1941年3月底,離臺回美。不久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變,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當時他認為臺灣將捲入戰場,因曾長期待過臺灣,考量自身經驗或許對美軍有益,遂於1942年1月毛遂自薦。獲陸軍邀聘,在五角大廈軍事情報部日滿支局(The Japan-Manchuria Branch of Division of the Military Intelligence)任陸軍文職「臺灣專家」(Formosa Specialist)工作,從事各種臺灣軍事情報的分析、戰略與軍事計畫策定。1943年底,尼米茲將軍計劃進攻臺灣,調他自陸軍文職轉任海軍軍職,官拜預備役上尉(Lieutenant,USNR,1944-1945),到海軍軍政學校(The U.S. Naval School of Military Government and Administration)工作,在傑賽普先生(Dr. Philip Jessup,1897-1986)協助下,成立臺灣研究小組(Formosa Research Unit),訓練占領臺灣時的軍政治理人員,及編寫相關臺灣民政手冊。

戰後,他以海軍武官助理(Assistant Naval Attaché)派駐重慶大使館;同年10月24日代表海軍隨美軍駐台代表團(Formosa Liaison Group)到臺灣,見證中國政府的接收。1946年初美國欲在臺灣設領事館取代美軍代表團,徵調他任副領事兼經濟分析員。二二八事件國民黨開始殘酷鎮壓,因他人身安全遭到臺灣當局威脅,被大使館召回,於3月17日離開臺灣。這時期的見證與經歷,構成本書《Formosa Betrayed》(被出賣的臺灣)的基礎。

離台後,他沒有機會再踏上臺灣一步,然而與臺灣之機緣卻從未間斷。從1947至1956這段期間,他在華盛頓大學、柏克萊大學及史丹佛大學等大學任教,教日本史、臺灣史與琉球史。1956年因麥卡錫主義的迫害,他離開史丹佛大學。之後投入著書,先後完成琉球史與臺灣史的書稿。最早出版書籍是1958年的《Okinawa: The History of an Island People》。

他的臺灣歷史書稿分為兩部,一為「Formosa: an Island Frontier」,這是以海洋史觀與美國「邊境(Frontier)理論」[1],探討臺灣開發至日本統治時代的歷史。第二部即本書《Formosa Betrayed》之內容。

他很早就想出版臺灣歷史書稿,但1950年代因麥卡錫主義氣氛下遭到婉拒。直到1964年在哈佛大學費正清教授(John King Fairbank, 1907-1991)影響下,美國的中國政策走向「棄蔣」,朝承認共產中國方向發展時,情況才改變。1964年8月他寄書稿給費正清教授,同年10月獲其推薦給Houghton-Mifflin 社出版。費正清教授推薦《Formosa Betrayed》理由,是想利用本書羞辱及否定臺灣蔣介石國民黨政府,以凸顯其主張「臺灣是中國的內政問題」之正當性。但本書卻成為美國社會中國政策辯論,在親蔣、親共之外,支持臺灣獨立之第三種聲音,且最具影響力的一書。

其他的原稿,因未得到推薦,只好另覓他途。他將第一部分再拆成兩部尋求出版,一是《Frontier Island: Formosan History and the Separatist Tradition》(國境之島:臺灣人歷史與分離主義者的傳統),另外是《Formosa: Licensed Revolution and the Home Rule Movement, 1895-1945》(臺灣:認可的革命與自治運動)。直到1974年,《臺灣:認可的革命與自治運動)》因獲得基金會貸款協助,才由夏威夷大學出版。但《國境之島》一書,最終卻未能如願出版,稿本目前收藏在臺北市二二八紀念館與沖繩縣公文書館中。

他最後出版的書是1986年《The Taiwan Confrontation Crisis》(面對危機的臺灣)。本書可說是他前述臺灣歷史書稿的摘要本,述說臺灣形成獨立的主體與文化之發展過程,及冷戰時代臺灣的現狀和面臨一波一波的國際危機,主張臺灣應脫離中國的控制,成為獨立的國家。本書隨即成為海外臺裔美國人及其第二代認識臺灣的基本教材。1988年最初譯本由高雄「新臺政論」出版,但旋被查禁,後來吳昱暉先生等再譯,2007年前衛重新出版。

作者終身未婚,七十歲後患心臟病,1987年加裝機器以助心跳,後移住夏威夷的老人療養院。據說就算晚年記憶逐漸風化之際,只要有人向他提起蔣介石或陳儀,他依舊會激動地痛斥他們的罪行。1991年夏天,在病床上接受行政院研究二二八事件工作小組訪問,這是他生前與臺灣最後的接觸。1992年8月病逝檀香山。1999年2月28日,臺北市二二八紀念館首度公開展示他有關臺灣的資料,國人得以重新認識他。

中國政策辯論之第三種聲音

作者最主要影響並非在政治上,而是著作所產生的思想啟蒙。因他待過臺灣,對臺灣有極深的感情。經二二八事件後,這種感情使他將時代的衝擊與生命的挫折化為著作,想導正美國扭曲的中國政策與畸形思維,留下歷史的是非,為臺灣人發聲。本書出版過程,正反映出美國此一政治問題。

二次大戰以來,在赫爾利事件與中國遊說團影響下,美國國內美中關係之議論,即被扭曲成以支持蔣介石與否,作為衡量是否支持對抗「赤禍」之標準。在歷經1948年對蔣經援大辯論、1949年中國赤化的大挫折後,到了1950年代這種挫折更發展成麥卡錫主義迫害風潮,作者也是受害者之一。但到了1960年代以後,承認赤色中國一派漸占上風。在此背景下,開始出現第三種聲音,即美國不應該支持獨裁政權,無論是共產黨或國民黨,應該支持臺灣人建立國家,這才是符合美國國益與立國精神最正確的決擇。

第三種聲音透過小說與歷史著作影響開來。小說有1953年Vern Sneider的《A Pail of Oysters》[2],歷史著作則是本書。它們的共同點都是描述在國民黨專制獨裁下臺灣人遭受的壓迫與困境,都在凸顯與強調「異質性(alien)」的問題[3]。也就是具民主自由精神的美國人與好壓迫獨裁主義的國民黨「中國人」,在本質上與道德上有根本的不同,不僅如此,統治者國民黨「中國人」與被統治的「臺灣人」也是相互異質性的存在,而「臺灣人」才是與美國人擁有共同的價值,藉以喚起美國人不應支持殘暴獨裁的國民黨,以導正扭曲的中國政策思維。


這種「異質性(alien)」,可說是本書論述的特徵。就結論而言,作者認為二二八事件是臺灣被敗德無能國民黨統治必然的結果,同時也是國民黨失去中國最主要原因,作者透過此書揭露蔣介石政府的不仁不義,認為國民黨與臺灣人是分屬不同文化與道德價值的族群,美國不應該支持敗德的國民黨,應該對嚮往民主與人權臺灣人負起道義的責任,支持臺灣人建立國家。

本書指出國民黨政府道德腐敗之例實不勝枚舉,舉其顯著者如第五章以「奸商政府」為標題,敘述國民黨官員各種貪婪的醜態,宛如奸商政府般處處剝削人民,這是造成二二八事件的根本原因。第八章用「詐騙集團」批判國民黨假中國善後救濟總署之名,挪用聯合國五億美元救濟物資近五分之二,做為行政管理費。第十一章指出官員勒索、索賄與敲詐情形層出不窮遍及全島。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有關鎮壓情形,指出國民黨官員的欺騙與秘密展開鎮壓,以及殘暴沒人性的屠殺經過。

透過這些內容希望喚起美國人認識國民黨政府的本質,同情臺灣人的遭遇,以作出正確的政治決定,這是作者期待本書對美國社會大眾產生的影響。

葛超智的史觀

不只歷史事實的論述,作者更建構臺灣史之「海洋史觀」,作為第三種聲音的理論基礎。其海洋史觀可說即是「臺灣獨立」的史觀,他認為臺灣的歷史,就是臺灣在形成獨自歷史、文化與價值的發展過程。

他區別「Formosa(福爾摩沙)」與「Taiwan(臺灣)」之不同,來表現其海洋史觀。認為「臺灣」一詞是大陸觀點,大陸人的稱呼;而「福爾摩沙 」則是海洋觀點,是航海民族的稱呼。雖然1950年代以後,美國官方已以「Taiwan」替代「Formosa」,但他早期著作都以「Formosa」稱呼臺灣,以凸顯其「海洋史觀」。

其次他以「邊境(Frontier)理論」解釋臺灣歷史的發展。「邊境」是「文明與野蠻」接觸邊界之意,大意是歐洲移民,當初為了逃避母國之難而移民美國,他們與原住民混血,開創了適應新天地生活的全新文化,成立了與母國不同性質的文化社會,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個人主義與民主主義。這種結果使美國人不是歐洲人,美國文化也不是歐洲文化。與歐洲的專制政權相比,美國獨立具有強有力的道德價值。他認為臺灣歷史發展如同美國,在混血與適應環境的過程中,臺灣人已不同於中國人,同時也逐漸發展不同於中國的臺灣文化。

而其邊境概念更含有世界史意涵。他認為在太平洋島環上的臺灣,是大陸國家與海洋國家利益的重疊點與衝突點。從大航海時代到近代帝國主義時代,乃至於戰後到現代,臺灣都是東西方國家利益的重疊點與衝突點。美國國務院常視臺灣問題為大陸問題。但從歷史或從美國國益來看,他認為這是錯誤也是最不智的認知,臺灣問題就是海洋問題,國務院錯誤的認知埋下了戰後東亞不安與衝突的因素。他的臺灣史著作正是在這種「臺灣自我歷史意識」與「世界史定位」的思維下展開。這些觀念主要表現在前述他第一部臺灣史著作中,但在本書中的「導言」與第一、二章中,仍可略知其梗概。

葛超智的史學方法

本書雖是歷史著作,但其筆法卻與現代學院著作有所不同,這可以用「觀念論(idealism)」與「敘述式(narrative)」說明。史學上「觀念論」是一種偏向道德人性及其思維與所為對歷史的影響。與之相對的是「實證論」,這是重視外在客觀條件對歷史之影響,強調一切必須有所根據。在歷史著作的表述上,其實大都包含有這兩類「偏向」,只是或多或少的不同而已。

但學院著作偏好「實證論」,重視探討外在客觀條件。但作者顯然是強烈的「觀念論」傾向,本書主要在論述:「臺灣戰後的問題與悲劇,實出自統治者人性之「惡」與墮落」。如本書各章節中提到的國民黨官員上上下下醜陋的敗德行為,才是造成臺灣悲劇的主因。第十四章中再舉3月10日蔣介石南京談話,作者指出那不是給臺灣人聽,蔣才不管臺灣人怎麼想,而是要為自己留下歷史記錄,直指蔣的虛偽。藉此告訴讀者,歷史如果無法戳破當權者之狡詐虛偽,那麼人民永遠遭到蒙騙,歷史的悲劇將永無終止,反映出作者強烈的觀念論。外在結構因素或內在人性因素對歷史之影響,究竟熟為輕重,這可說見仁見智,因人而異。

其次,學院著作一般都以「分析式」(analytical)為主流,通常以大量資料(data),分析說明事件成因,然後綜結歸納出外在結構因素。但敘述式(narrative)則如說故事般,透過故事構成歷史。敘述式注重歷史的細節與情境,讓歷史重現,由讀者去「感受」歷史,而非「理解」歷史。古典史學著作如《史記》等,即是此類,而本書筆法無疑即是這種敘述式。本書以作者經歷為中心而展開敘述,由一個個情節連結發展成故事,然後再由故事引發下一個故事,環環相扣互相影響,最後構成整部臺灣戰後史。敘述式的特徵就是「生動」,再加上前述觀念論重視人性對歷史的影響,很容易使讀者「感受」到歷史並產生感情移入 (sympathy)作用。這是為什麼在閱讀本書時讀者的歷史情緒容易受到激揚之故。


本書的問題

然而前述的筆法,往往讓人以為作者親身經歷這些歷史事情。是以過去學者會視本書為「史料」而引用,但這並不正確。事實上本書雖與作者經歷有關,但它更是彙集眾多臺灣人、日本人及其他外國人等等見證所成,不全是作者的經歷,只是作者扮演中間角色,串連起他們的見證,在適當情境境中替他們代言。本書是認識臺灣戰後史發展的著作,但並不非史料書籍。要進一步探討其中歷史,應該更深入原書所根據之史料才是。

學院著作的特徵是詳列引用史料之出處,作為實證的基礎。與此相較,本書註釋顯然偏少,並不滿足現代學術的規範,但這並不代表本書缺乏實證基礎。本書是根據作者過去的工作報告,外國人以及臺灣友人等等資料所構成,這些原始資料現藏存於美國機密檔案、臺北二二八紀念館、日本琉球大學、沖繩縣公文書館與美國史丹佛大學胡佛文獻中心等館中。部分資料甚至已由台北二二八紀念館出版,如《葛超智先生相關書信集》、《葛超智先生文集》、《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在台活動資料集》。這些資料內容往往與中文官方記載南轅北轍,或官方所欲抹煞掩蓋的事實,是構成本書歷史事實主要的部分。

正因如此,為彌補本書註釋過少問題,同時為方便讀者對此時代更全面性了解,是以在重譯過程,不避畫蛇添足之譏,特別邀請相關專長學者,增加譯校註。譯校註分兩類,第一類是原書的出處註,希望幫助讀者對原書史料有進一步認識。第二是補充事實說明的註,希望幫助讀者對相關事實更廣泛的理解。

譯校註的過程其實也是對本書一種「解構」與「重構」的工作。透過出處註,讓我們了解書中個別情節原來的狀況。好比將機器零件一個個拆解下來,認識其構成。透過補充說明註,廣泛了解相關事實,以檢證作者歷史認識的精確度。在此過程中發現本書大抵有三類的問題。

第一類是作者為保護原始資料提供者不受政治騷擾,在引用時會修飾事實或刻意隱去人名。如第四章提到在台北郊區接受某廟宇招待時,他聽到1945年10月發生刻意謀殺日本人及計畫發動屠殺日本平民之陰謀,但實際上這是鈴木源吾提供給他的訊息,非親身經歷。

第二類是歷史事實精確度不足的問題。書中提到之事,雖多無誤,但少部分卻有出入,這應該是他訊息來源的問題。如第九章中誤以為省參議員王添灯是律師。第十一章中說台南市參議員蔡丁贊醫師遇害,但實際上他遭羈押七個月。

最後一類是作者自身記憶的錯誤,如第四章美軍顧問團(Advisory Group)改名為美軍代表團一事(Formosa Liaison Group),但實際上戰後的原始資料中,都只有Formosa Liaison Group,卻從未有過Advisory Group之名,可知應無改名一事。第十九章提到1949年12月國務院找作者列出「可配合美國利益的地方領袖」一事,實際上此事發生在1948年。

從學術角度而言,無可諱言這些都是本書的瑕疵,但整體而言仍是「瑕不掩瑜」,因為作者提到的事實,都可以從前述各地館藏資料中找到實證。

結語

本書雖成於五十年之前,但本書論述之廣,影響之大,觸及問題之深,是當今著作中,少有能與之比擬。經五十年再讀之,戰後歷史猶歷歷在目,躍然於紙上,處處觸動吾人對歷史公平正義之憤慨。但更希望本書的重譯校註是一種「超越」,透過「解構」本書的同時,不只超越當時作者的認識,也希望與讀者一起「重構」並超越對臺灣戰後史的認識。若此點能有助於讀者,那麼可說這是編集群最大之榮幸。

[1] Frederick Jackson Turner (1861-1932)在1893年提出美國歷史之「邊境發展論」,認為北美荒野的開拓,並非單純歐洲文化的移植與擴張,也是美國特質的形成過程。以來一直影響美國學者解釋美國史的特質。

[2] 本書曾由五分珠(吳英資) 翻譯,名為《一桶蚵仔》(前衛出版社,2003)。

[3] 見美國東北大學教授Jonathan Benda之「“Emotional Pull” and the Writing of Formosa’s Betrayal: Strategic and Non-Strategic Empathizing in Vern Sneider’s A Pail of Oysters and George Kerr’s Formosa Betrayed」(Roundtable: Reorientations: East Asia in Recent Anglophone Fiction. To be presented at the 2013 Convention of 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Boston, MA, USA. January 3, 2013.)。

(本文原為2014年出版之《被出賣的台灣》的重譯校註本導讀。此處增加葛超智的史學方法一節,為書中收錄文章之完整版。)

呂秋遠20141003華人詭異的習慣


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nk.php?story_fbid=793606570680813&id=100000944336615

許多華人詭異的習慣,是譴責被害人,縱放加害人。

就以藝人的言論自由來說好了,我們現在都拿放大鏡檢視,哪個藝人挺「佔中」,哪個藝人反「佔中」,哪個藝人要何時表態等等。問題是,為什麼藝人被迫要選邊站?或者是,為什麼藝人要冒著風險選邊站?

第一個問題,其實是言論自由的不表意自由。也就是說,我不認為藝人必須要展露自己的政治立場。老闆如果在員工每天早上上班前,要逼迫員工對水母射飛鏢,縱然我看了很開心,這也是不對的。因為員工只要把工作做好就可以了,為什麼一定要跟著老闆的意識型態走?同樣的道理,藝人只要會演戲、會唱歌,那就是一百分了,為什麼一定要強迫藝人跟著表態?不表態就是不關心香港或是愛人民幣?況且,許多藝人的政治意見,比起蔡正元來說,不見得高明多少。講起政治,他們也就是一般人而已,何必這麼在意?難道金城武改天拍廣告,要我們一直玩,我們就真的吃勝蔡嗎?有些人不表態,其實也就是不關心政治而已,連不表意的自由難道都不存在嗎?

第二個問題才是重點。如果,有藝人表態支持香港雨傘運動,我們會稱讚他們「有道德勇氣」,這是為什麼?事實我知道,你知道,獨眼龍也知道,因為中國政府。中國某些憤青流行一種說法,而這些憤青又特愛翻牆來挑釁,殊不知翻牆他就已經輸了。這說法就是,「想賺我們中國人的錢,又想支持台獨(以下開放共產黨討厭的東西,例如佔中、民主、藏獨等族繁不及備載的事物),你當我們是傻B嗎?」

這就是過度自卑以後產生的自大情緒。為什麼不能一邊賺中國人的錢,一邊支持台獨?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中國政府的自大而已,哪裡有什麼原因?不然最好是金城武到我們家來拍廣告,我還要先問他,你支持台獨嗎?反對的話,你就自己速度越快心則慢好了,我家不讓你進來。金城武要來我家拍廣告,我肯定高興都來不及,我幹嘛問他政治傾向?可是,如果是連勝文要來我的事務所working stay,我肯定不用問他政治傾向,直接叫他out!為什麼?因為他不是律師,來這裡除了帶我一起去酒店一直玩一直玩,他還能幹嘛?

對吧!所以先問人家政治傾向,才要不要讓人家為我們服務,這簡直就是無聊透頂。不然我的事務所怎麼會有這麼多李姓中壢委託人支持我?我們搭計程車,是會問司機年底要投給誰,不然就拒搭嗎?我們不會,但是中國政府會。

是誰,讓藝人在發表政治言論時,必須先害怕中國的反應,才是擔心自己說的話是否專業?為什麼當一個人在發表政治言論時,必須先擔心會不會失去市場、會不會被封殺?而且仇恨一個人的政治傾向時,竟然會用最惡毒、最瞧不起人的字眼去攻擊對方?加害人是誰,我們很清楚,但是我們卻老是攻擊受害人,要某個藝人表態,如果不表態支持,就是愛人民幣,卻忘了這些人原本就是被中國政府壓迫的受害人,我們應該要做的,是堅定支持我們自己的信念,對於與我們意見相同的人,我們點頭;不能表態的人,我們尊重。說實在話,我也不敢說,如果我的工作有百分之八十要依賴中國政府,我還能在臉書上大放厥詞,說自己有多勇敢。

所以,當水母說,「與大陸改善關係是唯一可行的途徑,否則,臺灣的活動空間將被縮小到極限。」時,格外令人難過的原因也就是在這裡。飲鴆止渴,不曉得水母有沒有聽過?我想他大概沒聽過,因為水母都在海裡,怎麼能體會鴆是什麼東西,說不定他還以為鴆血超級補。當我們越仰賴中國,不論是觀光旅遊、貿易依存度、投資,我們的經濟自主權就會越低。而當經濟自主權越低,我們就越無法擺脫「要賺中國的錢,就廢話少說」這種惡夢。

當有一天,我們因為老闆要我們閉嘴,不然就不能上班的時候,我們憑什麼嘲笑藝人,只「想賺中國人的錢,卻不願意支持民主」呢?

寧鳴而生,不默而死,是一種理想。對於有這種崇高理想的人,我們敬佩他;而對於讓我們必須選邊站,不然就會沒飯吃的人,請牢牢記住。

呂秋遠20141003國際刑警組織


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nk.php?story_fbid=794072353967568&id=100000944336615

我對於國際刑警組織(ICPO)的初次印象,來自於倪匡。衛斯理竟然擁有這個組織的金色證件,可以遇妖除妖,各國警政首長還得敬他三分。不過到底這種證件是否存在,我們並不清楚,也只能等待衛斯理出回憶錄來澄清了。

這個組織成立於1923年,本來只是個地區性組織,但是在二次大戰後,隨著越來越多國家加入,現在會員國已經有一百九十個,應該是除了聯合國之外,最大的國際組織之一。當然,我國在1984年就已經退出,絕大部分的國際組織,應中國要求,大概都是「台灣(或中華民國)與狗不得進入」。

這個全球最大的國際反犯罪組織,除了北韓與台灣,大概主要的國家與區域都加入了。他們雖然無權指揮各地的警察,但是建有一個存有一百五十餘萬名國際刑事罪犯材料的資料檔案庫,和一座用以鑒定貨幣及其它有價證券真偽的實驗室。因為我國並未加入,所以這些資料當然無權分享,在面臨反恐任務與國際犯罪行動時,當然遇到很多的問題。不過,反正我們習慣了,都是這樣的,不都這樣過了幾十年,也就認命了。從正面想,一個長期被鄰居凌虐的孤兒,竟然還能活在這世界上,也是孤兒的本事呢!

這個組織有項分級通報系統的設計,其中有Red Notice(紅色通報)、Blue Notice(藍色通報)、Green Notice(綠色通報)、Yellow Notice(黃色通報)、Black Notice(黑色通報)、Orange Notice(橙色通報)與Interpol-United Nations Special Notice(國際刑警組織—聯合國安全會議特別通報)等六種。

第一種,就是最嚴重的紅色通報。當國際刑警組織應會員國的請求,發出這種通報時,全世界的會員國必須協助尋找這個要犯,但是除非有引渡條約,否則還是不能對要犯逮捕,遑論引渡。第二種藍色通報,是指搜尋與辨識這個人有關於犯罪活動的訊息。第三種綠色通報,是指提供這個要犯的情資,還有可能在當地繼續犯罪的相關事實。第四種黃色通報是指失蹤人口的協尋。第五種黑色通報是協助辨認無名屍體。第六種橙色通報,是指有重大治安犯罪事件的警報。最後一種通報,是被聯合國制裁的國家名單通報。

意思就是,當我們有罪犯要逮捕、有罪犯到我們國家來犯罪、有失蹤人口要請他國協助搜尋、有無名屍要辨認,通通沒有我們參與的餘地,更不能資訊共享。不過,當我們的友邦或這個組織需要我們提供資訊,基於全球村的理念,我們就必須要協助。

換句話說,不參加這個組織,壞處非常多,而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不用繳年費而已。至於中國如果請求國際刑警組織對我國的國民發佈紅色通報,會不會真的全球通緝?當然是不會的。因為即便是紅色通報,就算我們是會員國,也不會有強制力,必須簽有引渡條約的國家,才會有逮捕或遣返的義務。目前因為中國的司法體系堪憂,所以只有泰國,俄羅斯,白俄羅斯,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哈薩克,蒙古,吉爾吉斯與西班牙有簽署引渡條約。

只要這些國家不要去,即便發佈紅色通報,大概也不會被抓進中國。不過,依照現在馬政府的作風,如果變本加厲,我們應該不用紅色通報、引渡條約,還是有機會到此一遊。

所以,現在暫時還不用擔心紅色通報,但是,柴姐,那些國家千萬不要去啊!

呂秋遠20141003【夜照亮了夜】


https://www.facebook.com/permalink.php?story_fbid=794242967283840&id=100000944336615

有位社工系的學生,她現在正在國外「學習英文」,但是心情看起來並不美麗,有時候會發訊息給我,如果我有空,就會回她兩句。

她還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但是喜歡國外的留學生活。她聽起來有一直有淡淡的憂鬱,似乎處在要不要回來台灣面對自己不喜歡生活的困境。

我沒想到怎麼完整的回應她,但是,我想到的卻是七年前,律師放榜前一個星期,寫下的一篇短文:

「昨天是T的生日。在生日前夕,她一個人跑到墾丁聽海。就在晚上九點許,她撥了通電話給我,背景很安靜,只是海濤拍在岸上的聲音,嗯~就只是純粹海浪聲。聽她說,那天的月色很皎潔,可能是沒有光害,墾丁的夜晚應該有數不清的星星,以及大如圓盤的月亮。這樣的月亮與星星,我曾經在大學畢業的那一年看過,我記得是在綠島。

那一年,綠島還能找到椰子蟹,笨拙的背著一個空瓶子在路上走動;夜遊的時候,一不小心還能發現不幸被摩托車壓扁的寄居蟹;然後一群人在著名的綠島露天溫泉,喝著啤酒。那天就是繁星點點、月光皎潔,還記得我看到綠島的夜空,就像是夜照亮了夜,驚呼怎麼會有這麼多星星懸掛在天上。溫泉是熱的,心情是溫的,天氣是涼的,啤酒是冷的,而我,渾然不知以後即將面對人生眾多的無奈與歡欣。

有時候我在想,我要不要在部落格上寫這麼私密的感覺。曾經我以為,既然為人師表,就應該表現出應有的樣子,就像是我許多的同學在大學裡當教授,他們就不會把自己的私事公諸於世吧?不過,什麼是「應有的樣子」?我這輩子一直都在與「道貌岸然」這四個字對抗,尤其討厭在這四個字再加上有「知識份子」四個字。所謂的博士或教授,其實也是凡人,我們有所謂的七情六欲,沒必要把自己偽裝得跟聖人一樣。有時候我會想,這個部落格最大的貢獻,應該是讓學生知道,老師也是會哭會笑會白目。

當然,更會犯錯。

七天後就是律師放榜,總算要總結算這一年來的一切。坦白說,我的心情很不安,或許跟以前一樣,我就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七天後,我可能會很難過或很開心;不過,老師也是人,我自己選擇這條路,就應該坦然去面對自己害怕的那種感受,所以我想我不應該因為我的職業,而去掩飾我的心虛。從幼稚園以後,我總是屢戰屢勝,現在讓自己跌入無底的挫折,或許很糟;不過,我要學著接受,這人生本來就不可能按照我的劇本去走。

我會試著找出自己該走的路,不管是上榜或者落榜。

不過,終究我還是要學著讓自己快樂,這才是我必須面對的最重要人生課題。」

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考上律師,沒考上又要做什麼,我只知道我不會再考第二次。不過,我告訴我自己,

我要快樂。

然而現在想想,經過了七年,我其實還是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快樂。例如現在,透過臉書,我認識了很多新朋友,願意把他們的故事告訴我;我現在發言,有時候報紙會轉載;臉書上有將近七萬人追蹤;也認真的賺了點錢,可以不擔心以後退休沒飯吃;即將出第二本書,這樣叫不叫快樂?

然而,我的每天平均有二個庭十個會要開,星期六、日經常性上班;沒有太多嗜好與娛樂;常常睜開眼是星期一,閉上眼就是星期日,朋友約我吃飯得透過秘書;文章莫名被轉載到別人的帳號上被咒罵,這樣是不是不快樂?

經歷過很多的考驗,我才慢慢學會,我不可能只挑好的過。人生就是得平衡,因為生活就是這樣,有很多好的與不好的。我們只能學習在喜歡與不喜歡之中找出那個自己覺得過得去的點,以夜照亮了夜來平衡自己的悲傷,因為人生除了快樂,本來就還有責任要承擔。

C’est la vie! N'est-ce pas?


夜照亮了夜【萬芳】
作詞:王中言 作曲:伍佰 編曲:任柏璋
http://youtu.be/Y-sAg_oyDMk

陳建志〈美麗神話蔡依林〉



她賣的不只是青春美貌,也是青春極限的體能。這就是蔡依林在殘酷舞台上的美麗神話。                                                                            

當蔡依林在台北小巨蛋完成第三場「唯舞獨尊演唱會」,以體能顛峰震懾觀眾,同一天11月19日勇奪奧運三金二銀的澳洲泳將「魚雷」索普決定退休,於兩天後正式宣佈,年僅24歲。

26歲的蔡依林,今年九月就在香港紅磡首演以驚險的空中體操開場,只用一分鐘,就破了郭富城東山再起「飛越舞林」的局。最見多識廣的港人口碑傳開,本來只有兩場的台北又加開一場,場場爆滿,創下小巨蛋紀錄。

我在台北首演場見證到這個畫面。她懸在三樓高的半空,兩腿伸在拉環裡表演體操,展開一字劈,然後倒吊金勾,頭下腳上倒栽蔥降下來,臉龐先著地,下面沒有防護網!這一分鐘,萬眾摒息,將之深印腦海,成為六七年級生多年後追憶往日情懷的依據。只是當我身邊的七年級生喊著「她好美好酷哦」的時候,我懷疑他們是否知道這個藝人是在賣命?                                                                          

蔡依林先橫掃香港、杭州等地之後,再回來征服這個她從出之地。假如「台北學」分類夠精準,這連續三天號召三萬六千人的小巨蛋歷史是必須記下一筆的。香港人到紅磡支持本地明星,去繁旺溫暖自己的城市。到了蔡依林這次,我覺得台北終於也進入了演唱會文化的成熟階段。蔡依林不是王菲或Rain,她是台灣本地製造的。

蔡依林給台北場加的料是鞍馬動作,正式比賽只有男選手才能作的。因此開場曲之後,有不少人和我一樣,都直想掉淚。此後快舞慢歌高潮不斷,一直到終幕曲「舞孃」跳完,終於可以喘息時,她才感慨的說,這可能是她最後一場演唱會了,因為這已經是她體能的極限。將來即使再有演唱會,也不會是這樣的了。

當她抬頭傲然的說,「我很努力,因為我不能輸!」全場都陷入心疼振奮的浩蕩感動裡,連我也是。我相信她這些話是真的,因為這開場是她的主意,提出時還把工作人員嚇傻了。她賣的不只是青春美貌,也是青春極限的體能。這就是蔡依林在殘酷舞台上的美麗神話。

蔡依林對於台灣的六七年級有莫大的影響力。今年她的唱片賣量甚至遠勝周杰倫,穩居冠軍。一般認為她所創造的傳奇是「美麗神話」,但我認為在這背後還有一個「賣命神話」。這兩個神話點出了六七年級的危機,也燃起他們的生機。

每年我在淡江教大學生,看著新世代不斷在轉變觀念。往年能辯論的整型、化妝來上課等議題,現在都不必討論了,因為女生都一面倒的說「要漂亮才能交到朋友」、「化妝來上課能增加自信」。這其間蔡依林的〈看我七十二變〉就是關鍵之一。這首歌是她經歷漫長合約糾紛,冰凍到最谷底之後,破繭重生的復出之作。歌曲大力鼓吹整型愛美風,果真一炮而紅,奠定她最暢銷的天后地位。這以後她變成時尚教主,服裝打扮都是少女追隨的典範。

「只要努力,就會變美。只要美麗,就會成功。」這就是蔡依林美麗神話簡單邏輯。可憐粉絲只注意到「美麗」二字,卻不知道「努力」背後的複雜意涵。

蔡依林有六七年級的外表,卻有四五年級的內心。她的鬥志、拼命、甚至她一肩扛起全家生計的艱辛背景,都是四五年級的。如果論心境,蔡依林更像是江蕙那種苦熬出來的藝人。與其說蔡依林是因愛美而愛美,還不如說她是因為有賣點才愛美。

在骨子裡,蔡依林就跟江蕙一樣,都是有尊嚴的老派台妹。懷抱嫁小開美夢的愛美台妹以蔡依林當偶像,卻不知道蔡依林想的跟她們完全不一樣。蔡依林是老謀深算,認真敬業的在打江山。她是天使面孔,惡魔精神──鐵血紀律、高標準、鞭策到近乎自虐。她開玩笑說她做危險動作時,臉龐就像僵屍。那是怎樣的無表情,又美又殺的臉?

目前六七年級的危機在於,生下來有豐渥的物質環境,不少人好逸惡勞,但未來卻前途茫茫,因為現在是全球性的不景氣,有的就淪為卡債族或更不堪的境地。他們有人怨懟四五年級早已卡好位置,佔住自己可能的機會,卻不明白四五年級即使失去機會,照樣能安之若素,苦熬打拼,因為本來就有苦過來的背景,至少從小是生在樸實的老台灣。

現在的弔詭情狀是,六七年級眼巴巴看著餵養他們長大的媒體宣揚奢華,但買一只LV包就會要去一兩個月的薪水。他們對生活品質要求高,但沒有對等的賺錢機會。於是最恐怖的時候,他們在玩的是蔡依林唱的〈野蠻遊戲〉:「野蠻遊戲,沒人被赦免。野蠻遊戲,不同情可憐。」只要比他們大兩歲,我的大一學生就笑稱對方是「老人」。「老人」一詞已不新鮮,因為有的七年級甚至會在這項遊戲裡懷疑著,同儕中到底誰是被多生出來到地球上的。

也就因此,蔡依林的殘酷美麗運應而生。她本來是像日本選拔美少女一樣,在歌唱競賽中以冠軍脫穎而出,一般印象就是一個可愛少女,還算能唱,但看不出有巨星相。即使她以美麗擊敗對手,還是不夠。即使她無所不用其極的變美麗,還是不夠。

算一算,她有什麼?沒有天生金嗓像阿妹,只有往舞后之路走。但能歌善舞,在當今歌壇也只是基本配備而已。她還有什麼能超越別人?

蔡依林不是天才,她是地才。歌壇天才是像王菲或周杰倫這一類的。地才要成為天后,靠的就是企圖心與拼命三娘的精神。聰明的企畫與造勢都有用,但最後還是要看演藝者本人,她自己的意志力與判斷。這麼實際計算過之後,她就決定去賣命。

也就由於她的狠勁,才讓人感嘆如今的歌星非得這麼賣命,才能凝聚人氣嗎?這一次演唱會,連她自己都覺得可能是最後一次──這是什麼樣的時代啊?                                                                          

這是殺雞取卵,底牌出盡。

這是劉大任所謂的,一位網球明星只要過了22歲,就要在殘酷的體能競技中面臨被淘汰的命運。像蔡依林這樣賣力跳舞,又完全唱現場一連三天,其勞力耗神根本已勝過一位棒球選手,而我們所能預見的真的就是,她往後的體能只會走下坡而已。

蔡依林始終不擅言詞,往往一說話就冷場。她也不擅長戲劇情感。她所能做的就只是不斷的跳舞,就像童話中那個誤穿紅舞鞋的小女孩,一路舞過青春年華,半刻都無法停下來。

「舞孃」果真在美麗之中藏著悲哀。

她不過是一個女孩啊。她既不是22歲大男孩Rain,也不是肌肉女瑪丹娜,卻以纖瘦之身超越體能顛峰,才叫人驚異又不忍,也才真正造成華人歌壇的舞台奇觀。即使像松田聖子那麼打混的演唱會,有許多對嘴,她在後台換裝時還要吸氧氣筒的。有人說蔡依林只是在拷貝濱崎步,但從此以後沒有人會再這麼說了。你會心甘情願被她收買,因為她把命都賣給你了。

有記者說蔡依林找到了她的利基市場,很有道理,因為利基(niche)的原意就是偶像的神龕。

在那神龕中,供奉著一張冷漠青春的臉。女神是個殘酷美少女,因為太認真挑戰而無法微笑。她透過不斷自虐的完美神話,教誨信徒們不要只追求美麗,還要為你的追求付出所有。

(原刊於《中國時報》2006.12.04)


廖玉蕙〈什麼話都不想說的幸福〉



從電台的採訪中出來,我緩步走在中山北路上。萬里無雲,風吹樹梢,真是舒服極了!先前急急搭了計程車赴會,還無端領受司機一頓憂國憂民的憤慨口水; 如今,工作結束,獨自悠閒地走在冬天的路上,眼看「爭艷館」旁的成排欒樹已然繁華落盡,我不自覺在寬闊廣場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遠方,捷運車廂成列徐徐啟動;近處,款款對望的男女露出甜得膩人的笑容;天空偶或飛過群鳥;風吹著被阿嬤拉著小手的小女孩裙襬,更多的是老夫妻沉默對坐……一切是如此的寧靜安詳,我暫離塵囂,領受著自然的美好恩典。

已經有許久不曾偷閒望向人群了,平日裡總是低頭奔走,從家裡到學校;從台北到高雄、台中、新竹;坐在高鐵舒適的車廂,依然是手不釋卷的低頭族—低頭看書、 改考卷、審稿子、構思被催繳的文章……。像我這樣的人應該算是相當典型的台灣上班族,生活忙碌,被工作追著跑,不知今夕何年,常常忘記偶而應該抬起頭來看看人間。

今年學測作文考題「人間愉快」,內容側重生活裡愉悅經驗的追求與記錄,出題者不再執著制式的論述,開始重視生活教育,以一向考試領導教學的傳統,我以為情意開發勢將成為顯學,學生將不再獨尊書本,也須凝眸注視生活,我以為這是一個相當良性且讓人雀躍的轉變。光會孜孜矻矻、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讀書,就算考上了好大學,謀得了高職位,賺得了全世界,卻不懂品鑒生命的滋味,看不見人間的美好,最終只會成為牢騷滿腹的酸漢,我不覺得這樣的人生值得羨慕。

曾接獲畢業多年的學生來信,問我:「不知老師過得怎樣,有沒有失眠,有沒有說故事,有沒有笑。日子一天天的在跑,彷彿告訴我們,在時時回頭望之餘也要繼續專心向前走下去。」展信閱讀的剎那,不知怎的,眼眶竟不自禁熱起來。有沒有失眠?有沒有說故事?有沒有笑?每一個問號都洞中肯綮,我深深感受到被學生關照的幸福。

黑澤明在一九四七年曾拍了部電影《美麗的星期天》。黑白片在喧囂的現在看來,格外素樸。一對身上只有卅五元的窮極無聊情人,處處碰壁:去拜訪有錢的老朋友,朋友卻無情地想用錢打發;豪性大發跟小朋友打棒球,卻砸破店家的饅頭和招牌,賠了十元;淋雨趕車去排隊買音樂會廉價票券,輪到他們,卻剛好售罄;打起精神去喝咖啡,黑店家在咖啡內加奶,憑空多出十元消費,只好脫大衣抵押。

陪著他的樂觀女友,歷經打擊,不改天真,倚著欄杆,笑望遠方。接下來對話,也許是黑澤明對幸福所下定義:(男):你生氣了?(女):沒有。(男):那你為什麼不說話?(女):我覺得幸福的時候,什麼話都不想說。

沒錯,感受到幸福的時候,常常什麼話都不想說。也許只是靜靜的坐在窗前發呆;也許只是緩步走往鄉間的郵局遞信;也許只是坐到陽台上被陽光輕輕的撫慰;也許只是朋友對坐著喝咖啡或側耳傾聽午睡的丈夫在隔房的輕微鼾聲;當然也可能是路過公園,不經意遙望綠繡眼跳上跳下啄食著粉撲花的花心、蜜蜂在薰衣草裡尋找花蜜、粉蝶如梁祝般比翼雙飛、楓樹在白牆上投下顧盼自雄的影子。世界只是這樣:櫻花開著;薔薇微笑著;桂花吐露著;九重葛怒放著;麒麟花一逕滿身刺蝟;小孩成長、大人老去;而我們為生活奔忙著。

多麼希望經常能如黑澤明電影裡的那位容易感知小確幸的女子—什麼話都不想說也不用說。

陳文茜〈我們真正的英雄〉



我們真正的英雄

他們若走在街頭上,與你擦肩而過,你不會意識這個身著「警消」「義消」勳章的人,代表什麼意涵。這項職業,沒有忠烈祠,沒有名望,我們一直吝惜給予他們掌聲。

直至此次高雄不幸氣爆事件。

熊熊異味中,每個人皆在逃離;衝進現場不顧生命危險的是這些我們從不認識的「小人物們」。我看著一張高雄市府發佈的生硬表格,氣爆意外死傷名單,其中「警義消4死22傷,目前尚有消防局主任秘書林基澤和小隊長劉耀文失聯,名單持續更新中…」

死者名單第一位黃國棟(男,苓雅消防分隊小隊長),王中(男,50歲,消防隊員),黃尚強(男,57歲,義消),陳進發(男,前竹東里里長)…。黃尚強為義消總隊副隊長,真正的職業工作是汽車修護工作。他擔任義消超過25年;換言之,我們今日許多人舉起大拇指稱呼「社區公益」的角色,他已參與25年,從年齡32歲開始。

每次火警,眾人尖叫,火花四竄,馬路上消防車噹聲大響,其中總有一部分「義消」,往火裡跳,往死裡鑽。他們工作惟一的報酬:榮譽。救出一個人是一條命,夜裡脫了防火衣,洗個澡,覺得自己的生命存在,具備無比意涵。至於其他呢,「零」。無論救災表現如何,救災過程多麼英勇,犧牲奉獻皆沒有獎金報酬。頂多如黃尚強,2006年領了一紙獎狀:全國消防暨義消楷模。

依據消防法,義消因傷致殘者若重度或極重度,殘廢給付約110萬;死亡者282萬。依台灣目前物價房價,這筆錢應該無法養活一家人;擔任義消者,在乎的從來不是存摺數字,只是心頭那顆始終熱情的心,生命的自我期許。

黃尚強已57歲,以一個人的體力,早過中年即將邁入老年。他仍堅守「無給職」的榮譽角色,在一個功利價值彌漫的社會;在一個人人推諉政治道德低落的國度。檯面上的大人物都在攬功勞、逃責任,檯面下的他們卻仍擋不住熱騰騰的心跳,一次又一次赴湯蹈火,直至終了。

死亡名單中另一位殉職的王中,現年也50歲了。他是成功消防分隊員,原為陸軍官校第五期畢業的職業軍人。退伍後,當上消防隊員至今。王中兩年前值班時中風,曾在家休養半年。家裡住屏東潮州,工作於高雄;想來家境不會太寬裕。2014年7月31日深夜與8月1日清晨日期交接的時刻,他的生命無法跨越。王中的妻子回憶先生中風後,她已力主退休,「沒有健康,人生什麼都是空的」;王中不是國家領袖,却以「天下為己任」,他擔心消防隊人手不夠,「弟兄們難為」。

那一夜轄區執勤三小時,深夜了,對一個曾中風的人在深夜工作熬夜,是非常忌諱的事。但那是對「愛惜生命」的我們;對消防隊員最可怕的災難總在深夜。王中接獲民眾通報,前往現場,最終在凌晨左右的致命氣爆中,被翻覆的消防車壓著,喪身他「最愛」的工作。

王中的妻子知道先生走了,失聲慟哭,嘆口氣,然後輕輕說了一句令人敬佩的話語:「身為消防員的妻子,隨時都有心理準備。」

她並未選擇追究責任,誰殺了我丈夫?高聲質問為什麼丙烯等化工管線經過民宅區?......她喃喃的說:「他答應明天帶我們一家出去玩。」

王中走了,留下兩個女兒,一個18歲,一個16歲。二個稚嫩青春女孩,從此人生留下無法彌補的空白。

氣爆意外,爆出了太多驚懼、悲傷、遺憾、與恐懼。有人會因此離開警消職位嗎?有人趕緊丟掉「義消」的臂章嗎?我看到的是死亡爆炸後,台灣底層小人物不變的良善、熱誠…炸毀一條街後,死亡二十多人後,重傷267人後,更多警消加入,更多軍人支援。

誰後退了?誰藉機閃躲了?

那種「智慧」與「殘酷」,從來只保留於「上層」「上流」社會的某個圈子。

原來台灣底層未曾忘却善良;原來那些愈是沒沒無名的小人物,擁有愈高貴的靈魂;原來關於什麼叫「赴湯蹈火」,我們所知的多麼狹隘!多麼表面!

一個個從沒聽過的名字,才是我們的英雄。所有的口號,只有一句真實的字眼叫「無私」;在灰暗城市裡找不到方向,可能是你忘了用最簡單的方式,付出自己,愛這個社會。

「人手不夠,弟兄為難」。喪身氣爆瓦礫下的黃尚強、王中、黃國棟、陳進發......在天堂,如是說。

(原刊於《蘋果日報》2014.08.02)

李啟嘉〈雨都的一群春天〉



     走上講台之前,我常在想像一個國文老師應該像甚麼樣子。我喜歡一襲唐裝,吐屬清雅,能寫詩,會吟誦,善書法,旁通星相醫卜堪輿民俗的仙風道骨模樣。

     直到走上講台之後,我才知道,儘管我有一衣櫥的唐裝,輔導學生時偶爾也會秀一點測字、占卦、解籤的手法,強作解人。但是仙風道骨和我全然搭不上一點邊。相反地,跨越三十歲的門檻後,我仍有極其晚發的幼稚病,每在踏上講台之際,就莫名地發起病來。

     安中孩子別有一種少有的傻氣,對於穿插在嚴肅課文縫隙的冷笑話、歌聲、表情、陳年往事,極為捧場,諸子唐賢常被我偷改了三分顏面,講解墨子與公輸盤的往返論辯時,我幾度忘情地喊出「對方辯友,你告訴我,戰爭是不是殺人?」往往在課堂鐘聲響起,正意猶未盡的時候,副班長遞上點名簿要我簽名時,半調侃地對我說:「老師,你心情很好齁?」然後講台下,此起彼落地說:「對啊!老師你超High的!」引得我哈哈大笑。

     多年以來,安樂的高中部學生,女性比例偏高,又多生長在雨霧氤氳的老城市裡,即使在狂放奔騰的青春中,她們也多屬靦腆、甜膩、絮絮多語的小家碧玉。就連男同學久處其間,似乎也多幾分文弱靈秀,絕少狂傲跋扈的姿態。

     或許因為女子多有與生俱來的母性(雖然這種說法真是政治不正確),我這個幼稚的男老師,面對學生經常莫名有角色錯置的感覺。常常為某個困於感情,或茫然前程的女同學解完她們從廟裡抽來的一支籤、測完幾個字。站起身來正要伸個懶腰,忽然聽到她叨念:「老師,你的桌子也太亂了吧!」「天氣這麼冷,你穿這樣夠嗎?」

     長年寄寓基隆的我,幾乎要以為母親的嘮叨,自南方穿透山海而來。面對學生,囉嗦我嗜甜啖鮮、飲食無節的是她們,不准我喝第二杯咖啡的是她們,嫌我頭髮散亂不修邊幅的也是她們。就連好不容易結束晚自習,喀啦喀啦關鎖起辦公室的鎖,對我大喊「騎車小心!」的更是她們。

     每年我們幾個老師帶著學生踏入市井街巷,上下山涯海濱從事專題研究時,她們也充分發揮女性的特質。明明探索的是充滿爭論的環保議題,研究社區公民意識的形成。面對老漁民、里長不流暢的口語,她們全都正襟危坐,專心注視著社區父老的臉,默默靜聽。那種眼神,讓我幾乎以為他們是社區關懷的社工,而不是踏查的研究者。

     傻氣的學生們就連莽莽撞撞也可愛!從事基隆護國城隍廟的研究時,老管理人生怕孩子碰壞了老廟的建築,一直不肯答應學生們進出採訪、拍照。他們竟趕緊轉而跪倒在拜墊上,祈求神龕上的城隍爺同意,希望順利完成主題。

     過程中雖然還是因為學生們胡塗弄倒了廟裡的滅火器,打破了水管,弄得廟庭汪洋一片,孩子們嚇傻了眼,讓我騎著機車在周日下午的基隆街頭,苦尋水電師傅修理。然而城隍老爺慈悲,默默保佑他們完成了專題,抱走了大獎,甚至獲得廟祝熱烈讚許。他們的癡心與單純,讓我偷偷紅了眼眶。

     寄居異鄉十年,學生是我的噓寒問暖的家人,更是我穿街走巷的另一張地圖。安中人是我與基隆連接的點與線。

張惠喬〈馴禽馭獸女老師〉


        
      我那時相信「異性相吸」的道理,以為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在男學生面前一定罩得住,所以夢想有一天能到男校教書。

     教書生涯第二年,我和一群體育班學生展開搏鬥。說「搏鬥」其實一點也不誇張,他們是標準陽盛陰衰的組合,把班級叫成「某某農場」,以牛馬自居。他們的體育教練各個是猛虎猛獅,把學生調教地服服貼貼;而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女老師在他們眼裡卻是誤入虎口的小綿羊。

     第一堂課,我堆著笑容、踩著高跟鞋,優雅走進教室,拿起麥克風不知如何使用,隨口問了句:「請問要插哪一個洞?」台下隨即冒出:「老師,要插中間那個洞!」我低頭一看,明明只有兩個插孔,尷尬的表情隨即引來一股浪潮般的笑聲,我的馴獸生涯從此揭開序幕。

     我第一次對「男校女老師」的幻想徹底破滅,就是在體育班的講台上。對於剛剛結束揮汗如雨的體能訓練、洗完熱水澡,只想吹風散步吃早餐看報紙的學生來說,任妳講解得再充分、補充得再詳細,「之乎者也」的國文課就是催眠曲。那時我很年輕,沒什麼教學經驗,禁不住學生散漫的學習態度,也還沒鍛鍊出馴禽馭獸的本領,眼見學生像地鼠般接二連三倒下去,教室幾乎變成一台超大電玩,我當時如果有一隻大木槌,肯定會狠狠從他們腦袋上打下去。但我沒有,所以經常在課堂上演「叫床」戲碼,不是氣急敗壞大喊「某某某,起床了!」就是惱羞成怒破口大罵「某某某,你還在睡?」然而任憑你疾言厲色訓誡警告、火冒三丈恐嚇威逼,學生的眼皮還是千鈞釣錘。當你十次革命終於把學生都叫清醒了,下課鐘聲也即將響起。我當時多想優雅地走進教室,從容展開課程;但我每一次走出教室,都像一條落水狗,狼狽不堪,體力盡失。

     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教學模式,索性課本一丟,雙手一掩,趴在講桌上嚎啕大哭起來,管他什麼優雅尊嚴,什麼傳道授業解惑,我當時委屈得不得了,覺得學生太不識相,徹底踐踏一位年輕女老師的教學熱忱。然而,那一哭卻哭出了改變、哭出了感情。直到今天,他們總說那牧牛牧馬的兩年是幫我「轉大人」,三不五時還會來電問候一下:「老師,妳今年哭過了沒?」

     後來,我去了指南山下一所也是陽盛陰衰的學校教書,面對那些鬼靈精怪的大男生,偶爾要男人婆稱兄道弟一番,偶爾要小女人撒嬌靦腆一下,提到私奔李靖的紅拂女要言必稱「正妹」,講解「巫山雲雨」的典故要顧左右而言他,敘述〈離魂記〉裡人魂生子的情節得援引聖經故事,學生失戀時還得用〈鶯鶯傳〉裡「善補過」的張生來安慰一番。

     我後來明白了,年輕漂亮的女老師也許吸引力十足,但若沒有精通的幾樣武藝,其實什麼學生也罩不住。如果你再問我:「男校女老師比較吃香嗎?」我無法回答,因為我後來跑到女校教書了,──但我卻時時想念著他們。

張輝誠〈女校男老師〉



     我二十五歲上,剛從金門退役不久,便幸運考取明星女校當國文老師。當時已在國中教了一年書,面對「十個孩子九個猴,一個不猴爬牆頭」的小毛頭,每天突發狀況不斷,疲於應付,勞於訓誡,幾乎心力交瘁,讓我大感國中老師真不是人……「勝任」的。遠遠超過我的「管理」能力,眼看就快成了不適任教師,與其被「縮班轉調」,還不如自己趕緊轉換跑道。

     當時同校男同事或大學同學得知我考取中山女高,無不欣羨異常,因為女校對男生而言,是充滿許多幻想的地方,光憑想像,就夠「那些人」興奮了,──但「那些人」已經不包括我,因為我再和他們不同國了,從今以後俺可是要光明正大在女校生活哩。這就可以理解他們會說出這樣的話:「你啊,最好不要搞師生戀,以後出現在報紙頭條!」暗中有多深的羨慕和忌妒啊。

     說來慚愧,我在女校教書轉眼就過了十一年,別說師生戀,就連一封愛慕的情書也未曾收過。據說從前在女校教書,有種不成文規定,年輕男老師得結過婚才行。我當時尚未成親,校長還是大膽錄用,後來事實證明,她老人家果然對我的長相充分信任,認定對她的學生毫無殺傷力。要不,隔了好些年,有一回男老師聚餐閒聊,其中一名長相斯文帥氣的實習男老師回想,某次偶經樓梯口,忽然有女學生從背後抱住他,轉瞬又從樓梯奔回,消失不見。說完之後,讓我們這群正式男老師詫異不迭,慨歎無此艷遇。有人則接著說:「要是有人從樓上奔下來,我絕不敢掉以輕心,說不準是要來『蓋布袋』的!」大夥兒笑成一團,不用說也知道,這裡頭有很深刻的自嘲成份。

     然而女校還是有某些忌諱,如村上春樹愛在小說中透過「性」來描寫現代愛情的疏離感,就不太適合在女校教書,某些愛開黃腔、愛吃小豆腐的諧星也不適合,腿力很好喜歡劈來劈去連小女孩都不放過的浪蕩情種當然更不適合。我曾犯過兩回禁忌,兩回都讓我捏大把冷汗。頭一回是教到洪醒夫〈散戲〉,提到廟會,不免就喜形於色地炫燿幼童時在看完歌仔戲、布袋戲後必看「脫奶舞」,不免就又喜形於色地全盤托出怎樣人小鬼大拿板凳坐在電子花車前,看女舞者邊唱歌跳舞邊寬衣解帶……。結果下課後,某同學傳來紙條,意思是「此種補充甚是不宜!」(這樣尺度在男校應該是小意思吧)。再有一回則屬無妄之災,某日放學,我剛從學校對面買完麵包準備回來開車,正巧遇到某同學從大門口走出,只見她振臂揮手,衝著還在斑馬線上的我大喊:「老師,你借我的A片,我看完了!」當時所有校門口前的人,包括教官、學生,還有斑馬線上的民眾、路邊停車等載小孩的家長全都回過頭看她,再滿臉疑惑地看著我,驚訝神情猶如發現一隻侏儸紀恐龍,可這位同學毫無察覺,她還興高采烈地接著說:「但是B片還沒看完喔!」我當時真想挖個地洞躲起來,我好心借給她改編張愛玲〈傾城之戀〉的VCD,共有兩片,可她偏偏選擇A、B片來指稱,為什麼就不是「A、B牒」或「A、B面」

     但是在女校教書也有說不完的優點,賈寶玉最瞭解其中佳妙,他曾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清爽兩字,一語道盡。女校之中,最有一股清爽靈動之氣流樣,大大小小的聲音清密如黃鶯穿谷,來來回回的舉止清搖如舟帆微蕩,若有似無的氣味淡雅如草花逸香,我徜徉其間,日日心曠神怡,不忍須臾離開。起先我不似賈寶玉天生敏銳早知其佳好,是有回至某男校,見操場、球場滿滿男同學左衝右突,汗水淋漓,一道沛然陽剛之氣迎面劈來,我竟感到一陣噁心,險險噁出穢物,驚覺此即「濁氣逼人」也。

     我任教的中山女高,尤其具有更多女校優點。我讀高中時,第一次北上參加文藝營,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走馬看花卻不得其門而入,偏偏明星高中趾高氣昂,完全沒把我們這種鄉下土包看在眼裡,但就有一位身著白衣黑裙的可愛女同學,親切地為我解說各種疑難,在我年少心坎裡,便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形象:氣質高雅、笑容親切、談吐不凡,沒錯,她就是中山女高的學生。後來我彷彿是要完成年少時夢想般努力考進中山女高教書,每次和學生講完這段往事,學生總爭先恐後問道:「老師,那你現在有沒有很失望?」意思是說她們和以前學姐形象差很多,但我總回答說:「當然沒有。」因為整體而言還是相當好的啊。中山女高學生有全台女校中少有的謙和之氣,這種謙和之氣源自於她們很早就遭遇挫折,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事實,卻也意外消除了她們的銳角與盛氣,讓她們變得更加可愛。

     中山女高已躋身百年名校,日據時期更是台灣女子第一志願,舊稱台北州立第三高等女學校,當時學生皆為鄉紳、富貴人家之少女,這些三高女畢業學生,如今已是白髮斑斑的祖母、曾祖母輩,每次聚會時,依然細心裝扮,盛裝出席,言行舉止,進退應對,一絲不茍,宛若大家閨秀,令人由衷佩服。──我常把她們當成是日後想調教出的理想學生的模範。

     我何其幸運,每日受清靈之氣薰習,不知不覺脾氣變好了、心思細膩了、言語高尚了、精神清明了、連動作舉止都不得不地優雅了起來,──天下哪有這麼好的工作環境,不瞞各位,有的,確實就在女校。

楊昀芝〈幸福〉



我從洗衣籃裡,拿出一件衣服,指尖觸到絲質的冰涼質地,將之放入洗衣袋。我再拿出一件,是小小的褲子,撫角捲成一團,我把它拉開,一邊想著它的主人在脫下這件褲子時,不知有多麼十萬火急,忍不住笑了。我就這樣一件一件地整理衣服,將之投入洗衣機,倒入一瓶蓋洗衣劑,按下開關讓機器開始運作。

然後,我以指尖撫過晾衣架上的衣服,確認它們已經全乾,一口氣都收下來,抱到房間的椅子上。接著,我坐下來,輕撫過每一件衣服,指尖告訴我:這是先生的襯衫、兒子的外套,或是自己的裙子。空氣裡有洗衣劑的淡淡清香,還有陽光暖烘烘的味道,我專心地、一件又一件地摺著,為了我可以做這件事而感到無比幸福。

還看得見的時候,我從來不覺得,能做這些平凡的小事,有什麼了不起。直到我終於失去視力,被綑綁在只有五指可觸及的世界裡,所有的事都必須重新開始。我想伸出手腳,卻被繩子緊緊勒住,一動,就是一陣痛楚。我終於放棄掙扎,頹然而立。

我不再是講臺上有能力觀察學生狀況的老師,不再是危險環境中有能力護衛孩子的母親,不再是有能力照料先生飲食起居的妻子,不再是永遠不必讓父母擔心的孩子,幾十年來我辛苦構築的世界,幾十年來我努力成為的那個我,瞬間崩解。

然而,有一個人,默默地一肩扛起我原本該承擔的一切。他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學,為我們準備三餐,打理家中的一切;他為我應付外界的關切,擋下所有的蜚語流言;他看著我不斷改變,被困在失去自由的小小空間,再也不似從前;他默默站在我面前,看著我失神的雙眼,想找尋他曾熟悉的我,我卻渾然無所覺;他靠我那麼近,我卻離他那麼遠。他忍住眼淚拾起我崩解的碎片,幫我重新黏合;他築起安全的堡壘,保護我不受傷害……他為我做了遠超過我能想像的一切,縱使疲憊,也沒有停歇。

現在,我終於適應了新的生活。我開始洗衣晾衣、整理家務,盡力為家人做我可以做的事。對我而言,這真是世上最寶貴的幸福。

當我沉浸在幸福之中,突然聽見門口的聲響,是先生回來了。我微笑著下樓,準備以一個最溫暖的擁抱,感謝他為我所做的這一切。

楊昀芝〈再見文字〉



我打開日記本,輕撫著有我字跡的紙張,又把日記本湊近鼻子,想嗅到一絲筆水的氣息。

這是我以前的日記,上面寫滿了心情和秘密。然而,我再也看不見自己曾寫過什麼了。

記得媽媽常常眉飛色舞地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認得很多字。一本書只要念過幾次,就能記住其中的文字。我會拿筆把認得的字都圈起來,然後大聲念出來。我背唐詩、讀故事,書本從不離手。學寫字以後,我每一個字都要寫到最漂亮為止。就這樣,我一頭栽進文字與閱讀的世界裡;只要有文字為伴,我就從不寂寞。

大學的文字學課堂上,我讀著甲骨文、金文、篆、隸到楷書的演變,窺見包含在文字中穿越時空的歷史。老祖先的智慧與造字的巧思,被保留在今天依然使用的每一個文字中。透過文字,我彷彿與先人重新連繫;每一個文字,都散發著強大的魅力。

成為教師以後,我在課堂上為學生說文解字,在黑板上示範書寫文字,在課後更正他們作業裡的錯字。我不斷地翻閱字典、查找資料以理解記憶更多的文字;因為這是我身為一位國文教師,必須不斷擴充的專業知識。

有一天,我突然發現,眼前的文字開始變得模糊。我驚慌失措地不斷求醫,還是延緩不了文字在眼前消失的速度。我漸漸看不清學生作業上的字跡、課本上的文章和考卷上的題目,看不清自己寫下的隨筆、電腦上的訊息和手機的通訊錄……我開始用粗黑簽字筆寫字,把螢幕上的字體放到最大,但最後,連這樣做也是枉然。

文字,這位我一天也離不開的親密朋友,殘酷而決然地向我說再見。自小到大我所受的文字教育及專業訓練,全然付諸流水。我忍不住放聲大哭,但怎麼也喚不回我曾擁有的文字世界。

為了能重新打字,我開始學習嘸蝦米輸入法。我回憶著文字的模樣,緩慢地在鍵盤上敲出他們的形狀。一遇到忘了怎麼寫的字,我就萬分恐慌,害怕我就要像別人所說的那樣,逐漸淡忘字的模樣。

一次,我終於打好一篇文章,請一位老師替我校對。他一看完就驚訝地對我說:「你都沒有錯字耶!」我苦澀地一笑。身為一位國文教師,寫出一篇沒有錯字的文章,不過是最基本的專業,但現在因為我看不見,竟成為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後來,我才知道,許多先天失明的朋友,雖然能熟練地使用點字,卻始終沒有學習文字的機會;因為無法作同音字的區辨,也就不容易打出正確無誤的文章。

有一天,我到一個國小演講。結束後,一位小朋友拿著小小的手杖,在老師的帶領下走上前來。他用稚嫩的聲音向我問好,我也和他握手。他的手好小、好暖。在那一刻,我知道今後我要做什麼了。我要拉著像他一樣可愛的孩子們的手,輕撫文字的線條,感受文字的美麗,為他們講述所有我知道的文字故事。我要讓他們長大以後也可以像我們一樣,在電腦前正確無誤地選字,打出一篇篇沒有錯字的文章。

我想,這就是上天交付給我的使命。我會義無反顧地,全力以赴。

張輝誠〈寫作第一課:讀者意識 (之一)〉



何謂「讀者意識」,就是當我在寫作時會先設定好讀者,這個讀者可能是批閱老師、親人、朋友,甚至是根本不認識的陌生讀者。

一旦寫作有了「讀者意識」,就在寫作時意識到必須提供相關「細節」,讓讀者隨著作者所提供的文字,看到作者看到的,聽到作者聽到的、聞到作者聞道的、感受到作者感受到的等等。

好比說朱自清〈背影〉,描寫父親「是一個胖子,……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

如果朱自清設定的讀者是父親,那他根本不需要描寫父親長什麼樣子,但因為設定的是從未見過他父親的陌生讀者,所以他必然得添加筆墨,描述父親有何特徵,讓陌生讀者可以想像,如見其人。

有了讀者意識,寫作時勢必得想盡辦法讓讀者透過文字,如見其人之外,最好也能如睹其景、如聞其聲、如嗅其味、如察其覺,這樣就能讓讀者,進到文字所描繪的場景之中。

當然這樣並非就能寫出好文章,但卻能讓文章輕輕鬆鬆寫的很長很長,因為光是像素描一般用文字描繪「眼耳鼻舌身意」的各種感官的經驗,就能洋洋灑灑寫出一大堆,不會再有腹笥困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慨歎了。──而這也是開始寫作的第一要務,得先讓自己擁有豐富材料,以後才能講究剪裁、鍛鍊、修飾的工夫。

(原載《聯合報》讀者週報2009.04.27)

張輝誠〈毓老真精神〉



中文學界,很少有不認識毓老的。

我第一次到奉元書院聽毓老師上課,即受大震撼。書院在某公寓地下室,入口有學生把門,負責進出,走下樓梯,迎面即可見早到同學落坐長條窄幅桌後,正安靜看著書,門左邊有兩名同學坐檯負責點名,更左邊些有一張大桌,即講桌,上面舖有毛毯,桌前置有筆架和書籍數本,正對著整間教室,桌後有一張大椅,椅後有一方黑板,右上角留有兩行字「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我選了離講台最近的位置坐下,板凳極小,位置亦不大,三、四人共一長桌顯得有些擁擠,教室內約莫四、五十人。七點一到,原在一樓把門同學回到座位,不多時,忽聽得教室後頭通往一樓住家的樓梯間傳來咿啊一聲,木門旋開,同學全都移開板凳,霍地站起,只見毓老師身著青長袍,頭戴藍小帽,足蹬青布鞋,戴一黑框眼鏡,鬚髯飄長若雪,精神矍爍地緩步走向臺前,同學立刻鞠躬敬禮,坐立後,伸出右手上下揮動,說:「坐!坐!」,同學們才敢坐下。──我當時著迷於看「雍正皇朝」,直覺毓老師的舉止氣象簡直就和焦晃所演的康熙皇帝一模一樣。──但一聽毓老師說話,感覺馬上就又不同了。

毓老師當時已九十八歲,一開頭便說:「看破世情驚破膽,萬般不與政事同。政治現實,好像一陣風,但是你有風可以刮動別人嗎?你們必得要守人格、愛台灣。中國人的思想是天下思想,半點迷信沒有,平平整整是自我平天下之道,現在講中國學問的全無學術生命!」忽又停住慷慨語調,問:「你們看我今天精不精神?上個禮拜上吐下瀉,到今天才開始吃硬饅頭,就來給你們上課。」忽又語調變高,正聲道:「你們必得要鍛鍊自己、必得要成材、為這塊土地謀點幸福,才不愧為文人,什麼是文人?古曰文人,今曰政治家,經天緯地謂之文!」然後又鬆緩語氣說:「你們看我這麼精神,像生病嗎?我每天晚上還得跑跑台灣問題。」接著毓老師便氣足勢壯地說講起《易經》。

我當時所受的感動和震撼既巨大又複雜。一位九十八歲高齡老先生抱著病體猶自精神奕奕講學不輟,那麼《論語》上所說「誨人不倦」、「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耳」的句子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解釋了,還有什麼例子比眼前更為貼切?不講求自身幸福而去圖謀天下大利,樂以天下,憂以天下,這不正是古聖賢相與的責任與使命嗎?還有什麼比毓老師躬身實踐薪火相傳更為落實?而毓老師身上所散發的尊貴氣息、風姿神采、以及鼓蕩豐沛的生命力,又經常讓人忘了他已年近百歲,彷彿才只是四、五十歲的壯年男子,正說著振聾發聵的話,要啟人迷思、激人志氣、鼓人發動。

毓老師當時每週講課三次,和以前體力好時一周七日天天上課少些,週一講《易經》、週四講《四書》、週五講《春秋》,上課時毓老師總是中氣十足地講論經文、月旦人物、批陳時事,逢上慷慨處,霍得一聲響,覆掌擊案,頓切激昂,興味淋漓,極其精采。聽講學生無一不正襟危坐,仔細抄寫筆記,深怕漏抄一句,因為毓老師所說的每句話都像格言。書院異常安靜,除了毓老師聲音之外,只剩天花板上日光燈管發出的吱吱聲。

毓老師講書重實學,不尚空談,他常說:「學問沒有作用,就不是學問。」「有利於民生就是實學!」「經書不講玄學、哲學,完全是解決人與人、國與國之間的事,更要解決天下事。」因此他特別注重修身,經常叮嚀學生:「注意!必得要成就自己,人最重要的是人格,以德為本,為政以德,沒有成就,就是德不足。有德必有成、必有後。」修身有成,還要發揮影響力,對社會國家天下有所貢獻。

毓老師講經和尋常大學教授尋章摘句的考證解說自不相同,他講經乃欲汲取其中智慧,供作實踐,達臻修齊治平之域,故而講經時總是鉤玄提要,以經解經,貫通六經,不作支離破碎之論,如講《易經》即重「通德類情」(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智周萬物、道濟天下」、「聖功」、「識時」之要義;講《春秋》即申論「深明大義,居正一統」、「聖人者,貴除天下之患」之大義;講《大學》即首揭「學大」,「唯天為大,唯堯則之,然人人皆可為堯舜,故人人皆可成大人,大人境界者何?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講《中庸》首揭「用中」,重視「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的功夫;講《史記》即重「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的史筆深意。總結之,毓老師講學全在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氣魄和志向上,而這些並非泛泛而論,都得從經典中汲取智慧與力量,實實在在付諸實踐。

尋常人若仿毓老師說經,怕亦只能襲得其說,不能真得其神。毓老師學問,並非空談而來,而是真有一番驚天動地的實務歷練。毓老師乃滿清皇族,源出禮親王一脈。有清一朝,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共有十二位,出自禮王府即有三名。第一代禮親王代善,乃清太祖努爾哈赤次子,戰功彪炳,一片忠心,原有機會繼承大統,卻轉支持皇太極即位,受封為和碩禮親王。禮親王一脈,從崇德元年(1636)至清朝遜位後三年(1914)共二七八年,歷十代,傳十五王,聲勢顯赫,人才濟濟,宗族中絕無僅有,堪稱「清代第一王」。毓老師生於光緒三十二年(1906),幼時入宮讀書,受業於陳寶琛、王國維等名儒。七、八歲時,太福晉(滿語,親王正室,即毓老師母親)親授四書,十三歲時讀完經書,後留學日本、德國,滿州國時曾任職,民國三十六年到台灣,初到台東教育山地學生六年,後回到台北任教大學數年,又自辦奉元書院講學,於今六十年矣。毓老師於中國近代史,親身經歷者多,名公巨卿,多曾交遊周旋,於朝代更替之際,特有感受,故對台灣存亡之感,尤為深切,他曾感傷地說:「老師為何愛國?第一次糊里糊塗清亡國了,第二次張勳復辟,第三次滿州國,真的假的國家,亡國都不是舒服的事。我告訴你們,國不可亡,到今天為止,我沒有休息過一天,總在思考台灣的未來,你們要好好努力啊!」

毓老師一生傳奇,卻始終如孔子所說:「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偶回顧自己一生事業,曾感嘆地說:「老師在日本滿洲國時不做漢奸,老蔣時代不當走狗,到現在,人還不糊塗!」有一回上到《易經‧乾卦》:「初九,潛龍勿用。子曰:龍德而隱者,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而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毓老師忽然說:「我六十年就守這一爻!」我當時極受感動,從沒想過竟有人會用六十年光陰躬身遵守一句經典,其毅力果叫人不可思議,也沒想過一句經典就能有如此豐沛力量足供堅守六十年而毫不動搖,經書之生命力便可想見一斑。那句經典是:一個有龍德的人卻隱藏自己,不受世俗改變,不想在這個時代成名,因此遁世隱居,卻不鬱悶,不被人認同,也不鬱悶,喜歡就去做,不喜歡就不做,意志堅定,完全不可動搖,這就是潛龍之德。──毓老師大隱隱於市,講學論道,六十年堅守,正是潛龍之德。

有回上課,毓老師忽問:「學中國文化先學什麼?」同學答不上來,毓老師以手擊案,喝道:「學天下文化,學公,學大!」「大公忘私,有容乃大,天下無界!」又指著黑板上右上角的兩行字「以夏學奧質,尋拯世真文」,然後挺直身子,把粉筆往桌上一丟,目光如炬,說道:「夏,中國之人也,中國學問都是治國平天下的藥方。」

毓老師上課雖嚴肅,仍有詼諧、溫暖一面。他常自嘲因痛風而變形的食指說:「上帝處罰人真周密,叫從拿粉筆的手指開始變形!」但也會說:「上帝真厚愛我,老了還不讓糊塗。」講到《論語》:「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毓老師會問:「你們見過夷狄嗎?」然後用手指著自己,說:「老師就是!」有人勸毓老師不要再上課了,該休息了,毓老師會說:「來日方長!」見人在公園蹓狗,毓老師必說:「您一定是個孝子。」人問何以見得,毓老師答說:「您對動物有這麼大的愛心,能對父母不孝嗎?」諸如此類,上課時偶然提及,莊諧並出,足徵其「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

每回上完課,我走出公寓,胸腔之間總飽漲著一股氣,覺得自己有無限責任,必須趕緊努力,趕緊造福人群,甚至趕緊平天下,那股氣正是毓老師上課時所灌輸的,讀書人的責任感。我如今回想起來,總覺得倘若孔門弟子上課情景能再次重現的話,大概就和奉元書院的氛圍沒有太大差別,一樣是切磋以德,琢磨以道,激勵以天下為己任。換言之,毓老師其實就是和孔子同等氣象的人,同樣是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博人以文,約人以禮,仰之彌高,鑽之彌深。

毓老師如今高壽一百餘歲了,桃李滿天下,而他的生命早和經典融合為一,他的力量就是中國學術的力量,他的生命就是中國學術的生命,他是君子,也是文人,更是大宗師。
燈下寫就此文,我彷彿又看見毓老師舉起右手,伸出彎曲的食指,精神弈奕說:「生為人不容易啊,必得好好充實,對人生有貢獻。聽懂了沒!」

張輝誠〈好老師就像這樣〉


淇華老師的每篇文章,都叫我讀到激動、頻頻頷首、然後頭皮發麻!

何以如此?因為我理想中的老師模樣,大約就是淇華老師這個樣子了。

首先是擁有豐富閱歷。他當過工人、創過業、有國際觀(臺灣絕大多數老師未離開過校園,但所教學生絕大多數日後都要走進社會,這中間存在著驚人的落差與盲點)。

其次,擁有不斷追求新知的自學能力,以及理性思辨能力。書中每篇文章都能看出他的閱讀能力、數量與獨特觀點,他不隨眾人起舞,常在激情中保持客觀與冷靜,在盲目中保持清明的透視,時時表現出理性思考靈光乍現的智慧。

再者,擁有清晰且準確的表達能力。他的文筆簡練,思路清晰,情感飽滿同時保有詩歌鍛鍊鎔鑄之後的溫潤精緻,知性與感性拿捏恰到好處,字裡行間都藏著詩人的多感靈魂,也藏著智者的冷靜腦核。

最後,重視實務。淇華老師一口氣寫了好幾篇題為「貴人力」、「品牌力」等等最後一個字都是「力」的文章,這是甚麼?這是能力啊!確實如此啊,學生能力其實遠比考試、比分數、比排名、比名校重要太多了,淇華老師曾經闖蕩社會、參與過政治運動,他太知道能力、行動力、實踐力的重要性。而這些,很不幸的是在封閉校園成長的老師或學生之間,並不容易知道或看到,當絕大多數師生陷溺在統計的評比與數字的斤斤計較時,淇華老師之珍貴,這本書之珍貴,就在這裡,他試圖撥清迷霧、試圖突破這些困境。他想要明白告訴大家:
教書,不是教知識而已,更要以身作則,成就老師自己,也要不斷成就學生。老師要有遠見、有國際觀、有實務精神、有現實關懷……,老師不能妄自菲薄,老師任重道遠,因為這些,都關乎臺灣下一代子孫的良莠關鍵啊!

老師們,豈可不慎?豈可不慎啊!

張輝誠〈貴人與我〉


父親有一回很認真地同我說:「孔老夫子說得好:『萬物皆備於我。』萬物為什麼會皆備於我,那是因為心存感激,你能珍惜別人所施予在你身上的各種恩惠,知恩圖報,萬物才會不離不棄,自然就皆備於你。」這段話我後來讀了四書知道並非孔子所說,而是孟子的話,並且孟子的本意也不像父親所詮釋那樣。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他期許我能珍惜別人的恩惠。

如此說來,父親便是我生命中第一個貴人。

他生我、養我、育我、愛我,更提供我作為一個人該有的樣型、該有的想望、該有的標準,然後對此叨叨絮絮再三叮嚀,始終不變。我後來果然也多少符合他期望中的樣子,努力戒除驕傲、做事敬慎盡心、懂得感激他人,只是他老人家已然先走一步,來不及看不到他極力栽培的小兒子改變了這許多。

隨著時間推移,我漸漸發現自己身上竟留存父親許多影子,無論是舉手投足,還是言行處世、待人接物竟都籠罩在父親的身影當中,也因此,在許多不經意的時刻,我竟從自己身上望見了父親,再一次與父親意外重逢,我有時會問他:「爸,這個樣子還可以嗎?」

這個樣子還可以嗎?爸。

每當這些重逢時刻,我總會憶起父親過往對我的鞭罰、責備、告誡與期許,一直以來,他始終期盼我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起碼要像我爺爺,再不濟也要像大陸上的叔伯,絕不能像他一樣,半生勞苦、一事無成。但在我心中,遙不可及的爺奶叔伯只是個抽象名詞,我耳濡目染的,是日夜相處的父親,他或許有時不通情理、有時過於嚴苛、有時又專制獨裁,有時又熱愛嘮叨,但更多時候,他流露出許多驚人的美德,他堅強、他勇敢、他充滿智慧、他擇善固執、他勤儉、他孝順、他刻苦耐勞、他待人良善……,在他身上,早就自成圓足模範,我根本無須外求。

也因此,我試著描繪他的樣子,勾勒一些深深印在我腦海裡的畫面、事件、和聲音,甚至更深入去推敲父親那些言行舉止背後的深意。但隨著父親故去的時間越長,我印象中的許多情節開始出現錯落、剝蝕、模糊的情形,我甚至懷疑,我描繪的父親真的是現實中的父親嗎?抑或只是我幻想出來的樣子?如果我把這些文章燒寄給父親,他會認同這樣的他嗎?

不過這不打緊,他也不愛聽他自己的事兒,他比較喜歡聽我說些哪些人曾幫助過我,這表示他的兒子還有點兒人緣,值得人家願意拔刀相助。

父親還活著的時候,我當時讀師大三年級,因緣際會通過申請得以進入祐生研究基金會,基金會的董事長林俊興先生是個了不起的人,他是我見過第一個默默為台灣做許多偉大研究和事業卻完全不求聲名的人,也是我見過最富有卻最謙虛的人。我在基金會裡結交到各行各業的好朋友,也在基金會全額資助下考察過中南美洲、北歐、非洲、東南亞等國(預計九年考察完全世界主要國家),更在基金會舉辦的讀書會遍讀群書,之所以如此,乃因林先生希望我們擁有知識之外,還要有見識、有膽識。我向父親誇林先生怎麼了不起時,他只是滿意的點點頭──父親這樣的點頭意味著「挺好」的意思。

後來我從金門當兵回來,又回到台北市信義國中教書,當時研究所雖然已經考上,卻因為大學讀書時領公費的關係必須要義務服務兩年(含當兵就變成四年),已經保留學籍三年,還不能去唸。回到國中後,總覺得整天管這群小毛頭生活瑣事也不是辦法,便跑去投考中山女高。當時聽人家說,明星女校不太收年輕男老師,況且我教學年資只有一年半、又沒碩士學歷,錄取的機率微乎其微。沒想到考完之後,竟意外錄取,我趕緊騎摩托車回家同父親報告,在門口我就大跳大叫,「考上了!考上了」,進門後只見父親在沙發上猛點頭,從因帕金森症而僵直的臉努力露出笑容,等我冷靜之後,才跟我說:「到那兒教書啊,還是要做到孔老夫子說的愛心、恆心、耐心……」

後來進到中山後,才聽說當初在二選一的抉擇過程,有人認為我太年輕了,再磨練個兩三年再錄取好了,但校長卻獨排眾議,認為我潛力無窮,可以栽培,最後決定選我,我才能勝出。也因此,我對丁亞雯校長存有一種報恩心態,第一年就攬了許多事來做,創辦中山學報、文學風景、國文科網頁,指導詩社、加入數位教學小組,做得有聲有色,頻頻獲獎,沒讓丁校長蒙上選錯人的污名。我後來發現,丁校長是我見過最有教育遠見的校長,她熱情十足、意志堅定、積極認真,處事明快。他待我如同自家小孩,完全沒有架子,我在他面前也很自在,有話直說,從不拐彎抹角。我同父親說起丁校長怎麼讚的時候,他也露出滿意的表情。

在金門當兵時,陰錯陽差搞到自己瀕臨精神崩潰,留下的後遺症就是再也不敢寫一個字,隨身必得攜帶鎮靜劑。後來父親過世之後,我對他的想念與日俱增,我好怕他就此完全消失,我艱難地重提起筆,寫寫停停,停停寫寫,一個字又一個字刻劃父親的身影。我把這些寫成的作品連同生病前的一些詩文,全拿給楊昌年老師看,他看完之後,緊緊握著我的手,說:「相信我,你可以再寫得!」我到現在都還忘不了老師手裡暖暖的溫度,透過手心直接烘暖心房。於是我決定放手一搏,勇敢寫下去。我在父親的墳前同父親說:「爸,楊昌年老師給了我很大力量,我一定努力把你寫出來,絕不讓你消失!」

後來在網路上意外找到說書人張大春的專屬網站,那裡集結一群文藝網友,寫詩、小說、散文、評論樣樣都來,程度極佳,我經常連插嘴都插不上,後來為繳交楊老師規定的小說作業,就化名「大春門下犬馬」(因為太崇拜張大春了)把小說邊寫邊貼在網路上。其後,一名網友結婚,張大春也出席了,他遇到我就說:「輝誠,你那篇小說寫的很好!」我趕緊跟他解釋其實我不太能寫,他問為什麼,我便一五一十把生病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他很認真地聽著我的事,然後安慰我:「沒關係,這種事慢慢來,你每天深呼吸試著,多少會有幫助!沒法兒寫的時候,就休息,不要勉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然後他又說了一段話,這段話讓我後來猶如小孩子被摸了頭,膽子益發大起來了,便把隨後寫成的作品拿去比賽、發表,竟意外獲得許多文學獎肯定,我打電話同大春老師報告,感謝他講那些話鼓勵我,大春老師納悶地問:「我講了哪些話?」「老師你對我說:『現下這些新冒出頭的小作家,哪一個不是我眼底看出來的!你啊,絕對沒有問題的。』」「有嗎?我吹牛得啦!這話我常講,你不要放在心上!」原來因為會錯意而產生的力量竟然如此巨大。我和父親談起這件事時,約莫歲末時節,五指山煙霧繚繞,若父親地下有知,不曉得會說些什麼哩。

再來的兩位貴人,一位是經由黃明理學長介紹而認識的龔鵬程老師,龔老師的作品我大體上都看過,他的學問之博大令我嘆為觀止、思考問題之細膩敏銳令人望塵莫及、文白辭采之斐然不遑古今名家多讓、見解之卓越又常令人心折。龔老師後來答應收我為學生,我有幸在他的學術活力之下,耕一塊小小的園地,與他無邊際的平曠田野勉強相互銜接。

另一位是經由學校同事林世奇老師介紹才得以拜入師門的毓老師,毓老師不喜歡別人談他,我也不好多說,但我第一次聽老師講經書的時候,整個人都震攝住了。毓老師今年九十八歲,依然每週三次說書,他中氣十足地講論經文、月旦人物、批陳時事,逢上慷慨處,霍得一聲響,覆掌擊案,頓切激昂,淋漓盡致。我極受感動,從毓老身上看到不只是學問而已,他根本就是活生生的中國文化,什麼「學而不厭、悔人不倦」、什麼「不知老之將至云耳」都不再只是空洞的話,他躬身實踐,用身體力行來演述經文,把經文活潑起來、振作起來、昂揚起來,展現出中國文化的雍容博大、泱泱大度和精妙幽微。我同父親說,要我形容毓老師的話,他老人家和父親常說的孔老夫子其實是同一等人物氣象。

我相信父親喜歡聽我講說這些貴人們的事情,他肯定在地下也會滿意點頭,覺得總算沒白教這小子,因為他生前同我說的孟子的話「萬物皆備於我」,後頭其實還藏有幾句話,原文是:「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裡頭就有我的名字以及他老人家對我深切的期許。



張輝誠〈豐乳肥臀〉

張輝誠〈豐乳肥臀〉
(2009年原載《明道文藝》,《講義》雜誌又再轉載)

父親故去之後,只剩我與阿母相依為命。

那時,我大學剛畢業,一邊讀研究所,一邊工作賺錢,父親雖沒留下什麼遺產,但也沒留下任何債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我決不能像同齡者一樣,大學畢業之後,可以盡情享受幾年自由愜意的獨身生活,因為我必須養家,還必須把鄉下的阿母遷來台北同住,便於就近照顧。

阿母剛上台北時,經常跟我說她在我們賃居的五樓公寓窗邊,望見父親正坐在樓下公園鐵椅上,背對著她,目光望向遠方。阿母一發現父親,趕忙打開窗戶,朝下大喊:「阿榮仔!阿榮仔!」但父親沒有回應,連轉頭都沒有,阿母很是生氣,一邊扭開大門、乘坐電梯下樓,怒氣沖沖要到公園找父親理論,一邊自言自語說道:「好好,轉來都沒來給我看一下!好好。」──結果每天傍晚我一回到家,阿母就同我抱怨:「你爸明明坐在公園椅子上,我一下去找就找無人,故意和我躲相找,氣死人!」

賃居的公寓,只有一間衛浴,常常隔著一扇門板,我還能聽見阿母在浴缸的流水聲中喃喃自語:「明明就有人,下去就找無,真奇怪。」阿母洗好澡,若是在夏天,她會濕著頭髮,只穿一件粉紅色寬鬆大內褲,光著上半身就走出浴室;要是在冬天,頭上會加裹一條毛巾,仍舊裸著上半身,單穿一條大內褲。阿母這種習慣,從我小時候就有了,習聞多見,早就不以為意。那時候,我們還住在鄉下,輪上洗澡時,父親和阿母都是一塊兒洗,洗完後,父親會穿一條白色四角內褲出來,阿母則只穿一條粉紅大內褲,坦露一對大而豐挺的奶子。當時她個子雖然矮小,但胸部卻是異常飽滿扎實,皮膚緊緻佳好,畢竟當時她才三十歲出頭。至於父親雖然已經五十二歲了,但因長期在工地操勞,鍛鍊出一身精實肌肉,容光煥發,也就看不出中年老樣。任誰都看不出來這是老少配的婚姻,但因父親是外省人,居住在全是閩南人的村莊之內,卻是怎麼都是過於顯眼的存在。後來我慢慢長大,上了國小,漸漸有了男女之別的概念。有一次,趁著阿母洗完澡,依舊光著上半身出來,我鼓起勇氣同阿母說,希望她以後要先穿好衣服才出浴室。阿母聽完,哈哈大笑起來,指著自己的胸乳說:「這是你吸吮大漢的呢,有什麼好拍勢!」

這時,阿母又穿著一條粉紅內褲就出來了,站在浴室門前仔細擦乾全身,然後喚我從房間出來,幫她擦藥。我讓她坐在客廳沙發上,拿出軟膏幫她擦背,她右背上帶狀皰疹已經漸漸結痂,眼看就要好了。──起先快發病時,阿母洗完澡,常叫我幫她檢查一下,怎麼右背和右胸又痛又癢的,雖然我發現上頭長了一些小水疱,但誤以為是溼疹或痘痘之類的,不以為意,便說沒關係,自行拿了黴菌軟膏擦擦。過一、兩天,阿母還喊痛,我又誤以為是買菜提重以致肌肉拉傷,換擦酸痛軟膏。又過幾天,阿母痛到受不了,自己跑去看醫生,這才發現是帶狀皰疹,然後背上、腋下、右胸側突然冒出大量水疱,密密麻麻,越長越大,最後竟大到像鮭魚飯上的鮭魚卵一般,剔透、晶瑩、飽滿,擁擠成一大片。──帶狀皰疹是神經病毒,無藥可醫,但發完便可痊癒,時程依抵抗力強弱約莫一至數個月不等,而擦藥在水痘上主要是避免感染,同時又有止痛消炎效果。

我總是先幫阿母擦好後背、腋下部位,然後要她端正坐好,我就正對著她蹲下,兩眼在阿母的胸前仔細查看,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掀起右乳房,再用左手拿沾滿藥膏的棉花棒慢慢塗擦。我一邊塗藥,一邊端詳阿母乳房,近在眼前、手上,這一對我從小看到大的阿母的乳房,早已下垂,和年輕時的堅挺相比,如今像是洩了氣的水球,扁扁地垂貼胸前,直直垂下之姿彷彿要緊緊依偎著下方鼓起的大肚腩似的,這個我曾於襁褓懷抱之際忘情嘟嘴蠕動吸吮過的,或許也曾經過度囓咬而弄痛或甚至咬破了阿母膚體的,也曾經一而再出現豐沛乳水餵養過我生命的泉源,如今早已乾涸枯槁,活像一包被廢棄的水袋耷掛在那兒,兀自憔悴,兀自落垂。這時我阿母忽伸起左手,一把撈起右奶,對我說:「這樣你較好抹!」

父親和阿母的結合,或許也算得上是時代造成的悲劇。倘若父親當初並非隨國民黨軍隊來台,最終又無可奈何被迫接受反不了共、復不了國的事實,又並非已經蹉跎到四十五歲了,他怎麼也不可能會和阿母結婚,因為他在江西老家還有一個未婚妻在癡癡等他,哪怕我阿母當時年紀輕輕才二十六歲(可以生小孩),但外加一份異於常人的性情(聞知者色變)。但我父親沒得挑剔,因為他年紀大了,而且還是個外省人,別人沒挑他就算好的了。婚後兩人果然水火不容天天吵架,我還小時,他們倆可以為了添油多寡吵到小孩管教,再吵到日常用度撙節與否,生活瑣事幾乎無所不吵,有時吵到不可開交,在廚房摔鍋砸盤,在客廳扔衣丟書,甚至大打出手也是有的,根本無暇顧及我早瑟縮在樓梯邊乾著急猛掉淚。後來父親年紀大了,他再沒氣力吵了,我阿母性情當然沒變,仍是一邊嘴裡不饒人地唸他,但另一邊卻還是悉心為他把屎把尿,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一直到父親過世為止。──居然兩個人吵一輩子,到頭來,卻始終不離不棄。
父親過世前,在病床邊交代我:「你母親雖然不可理喻,但是內心純潔善良,再怎麼說她都是你母親,你必得要好好照顧她一輩子才行。」

阿母又如往常一般從浴室光著上半身出來。這次,她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跟我說,要我幫她看一下屁股,已經癢了好幾天,甚至癢到陰部了。我雖然有些錯愕,但因有過上回帶狀皰疹的經驗,沒敢輕忽,趕緊要她用手扶住沙發,幫她脫下內褲,用手分開肥碩的臀肉,發現肛門附近,長了一些溼疹,附近周圍留有一道道抓痕血絲。阿母說:「已經癢好幾天了,不敢給你講,自己抹藥又抹不到,越抓越癢,抓到都破皮流血,痛得受不了。」我原先要帶她去看醫生,但她執意不肯,最後我只好到藥局問藥劑師買了陰部專用止癢去黴軟膏來先擦看看。

等阿母洗完澡後,我才幫她先塗擦屁股,要她用雙手扳開兩側臀肉,好讓我拿棉花棒沾滿藥膏,直接塗擦肛門四周的溼疹患部。擦妥後,得再塗擦陰部,但我並沒有讓阿母像坐婦產科內診座椅大張其腳,莫說阿母會覺得「羞死羞種」,連我都覺得不太妥當,而是直接從屁股向前伸去,小心翼翼地塗好陰部的傷口與起疹處。──大多時候,是無可避免必須正視阿母臀部,她的雙臀比起年輕時,顯然豐滿許多,但臀上肌膚卻已是異常鬆弛乾燥,毫無光澤膩潤。第一次幫她擦陰部時,心裡竟有一股震撼,那曾經是孕育我的處所,父親與阿母曾有過最親密的遇合,然後我便從不知何所來的空間與時間,胚胎成型,最後跟隨羊水的騷湧與護送,撐大阿母的陰道,不可思議地來到人世間,也許在某個方面是像武陵人離開「初極狹,纔通人」的孔道口離開桃花源,然而此刻我竟如同溯游而上的鮭魚一般回到生命的初始口之前。──那個小小孔穴,竟是不可思議的生命起源之所。

塗藥的這些時候,阿母都沒有說話,如果她不是因為老年發福,有了一個大肚腩而無法自行塗藥,她也決不肯讓我幫她擦藥吧。(父親當初在病床邊,是否曾想過日後我們母子倆會遭遇這種情況呢?)假使我是婦產科或肛門直腸科醫生,慣見許多肛門與陰戶,習以為常,也就無甚所謂了吧。但我不是啊,何況我面對的不是陌生的病患,而是我的阿母。這一刻,我才總算體會到什麼是相依為命,那是除了彼此,就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得上忙,不論多麼尷尬的情形度必須相互面對。

我幫阿母擦完藥,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回想阿母幫晚年行動不便的父親洗澡,不也是經常要幫父親擦洗最私密的部位嗎?雖說他們是夫妻,有過最親密的擁抱、愛撫與交媾,但我猜想父親若是可以自己動手,他會願意每天讓妻子幫他洗澡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而我作為阿母唯一同住的兒子,遇上這種情形,好像也無可避免了,只能為阿母效勞了。也許以後有一天,她也會和父親一樣行動不便,我一樣無可避免必須幫她洗澡,幫她扶進浴室、幫她脫光衣服、幫她擡進浴缸,然後在她毫無遮蔽的身子上噴灑水花,擦抹肥皂……。──除非我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找來女看護來幫她,才有可能避免這種情況,但是女看護幫阿母洗澡,她就會感覺比較好一些嗎?還是身為兒子的我幫她洗澡會比較安心些呢?

好在濕疹在軟膏的治療下,得到良好控制,一個禮拜後便完全痊癒。此後,阿母又如往昔一般,洗好澡,穿條粉紅內褲,袒露胸乳就走出浴室。偶爾又跟我抱怨,父親又出現在公園鐵椅上,還是一下去就不見人影。有時阿母會問我,她甚麼時候會死?我總告訴她,她還會活很久,因為父親好不容易圖了個幾年耳根子清靜,一定不會讓她太早去煩他。阿母就說:「我正經給你講,後百我若過身,你要給你爸講,要來給我接,不通乎我找無人,知否!」阿母雖然後來也跟著公寓鄰居去拜佛、上教堂,亂信一通的,但到最後頭,她還是只願相信她老公,雖然她甚麼都不會也甚麼都不懂,但她知道這個世間上對她最好的人,除了她老公之外,還是她老公。

也許阿母就是這樣完完全全信任她自己的丈夫與她自己生養的兒子,因而在他們面前是可以毫無顧忌地裸露自己的身體,她的豐乳肥臀,年輕時的、青春老去時的,全都可以自然呈現,正大光明,毋須遮遮掩掩,隱隱藏藏,因為豐乳肥臀曾經胎孕過生命、滋養過生命、哺育過生命,那是身為母親天賦的創生能力,培蘊著生命的最初起源,也於是,豐乳肥臀原本就是天地間最美好的形象,──因著母親擁有最豐沛而偉大的創生力量。──而我何其幸運,我阿母從不吝惜於在我們父子兩面前展示這種偉大形像。

豐乳,肥臀,我的可愛、大方、自然的阿母。

張輝誠〈我阿母的藝文誌〉

張輝誠〈我阿母的藝文誌〉
2012-05-24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我阿母雖然目不識丁,卻絲毫無妨於她參與各種文化活動、評論各式藝術作品,更無妨於她在晚年還能創造出獨特的藝文誌。

 我阿母評論藝術極有見地,經常一針見血,恰到好處。我和她在自家借山月樓俯臨城市夜景的窗邊吃晚餐時,偶爾播放音樂,取代她老愛看的「鳥來伯與十三姨」,有一回播放安德魯.洛伊韋伯改編的「歌劇魅影」唱片,莎拉.布萊曼和男主角水湧激湍似地狂飆高音大唱:「Sing for me.Sing, my angel of music!」好不容易捱到慷慨結束,我阿母搖頭嘆息道:「吱吱叫,驚死人!」

 偶爾我帶我阿母去看電影,我阿母當然看不懂電影,主要是湊熱鬧。「阿凡達」剛上映時,為了讓老人家趕上時髦,我特地帶她去看3D版,沒想到電影前的預告片還沒播完,老人家就已經戴不住特效眼鏡,無論我如何幫她調整、要她戴好,老人家不要就是不要,所以我阿母就用最貴的票價,「裸視」觀賞了「疊影重重」的阿凡達。看完之後,她還笑說:「霧煞煞,足好看!」後來我再帶她去看科幻大片「創.光速戰記」,當然不看3D版了,電影聲光效果極佳,我阿母在黑暗之中頻頻抓著我的手,說她好害怕,但看完之後,她又笑著說:「蹦砰叫,足好看!」

 我阿母也常逛博物館。頭一回進國父紀念館,為得是我要參觀前輩名家呂佛庭先生的百歲書畫展,她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等我(因為看完之後的獎賞是帶她去玩),後來等太久,忍受不了,她也起來學我走走看看,每看完一幅畫便忍不住要伸手摸一下,驚動了警衛趕來制止。我阿母覺得奇怪,直嚷嚷:「畫得那麼好看,沒摸一下,真沒彩!」後來我又帶她去參觀故宮「文藝紹興」展覽,因為展品都隔著玻璃,只可遠觀,不能伸手褻玩(這些國寶要是能用手褻玩,那還得了),她就顯得意興闌珊,很沒意思。

 我阿母的房間很有藝術品味,並非只有塞爆衣服的六格大衣櫃。房門一打開,正對門深處的大衣櫃上方放置一方橫匾,上頭用毛筆寫著四個大字,「輝誠書屋」,是師大美術系教授何懷碩先生送給我的書作,但我阿母太喜歡了,堅持要放進她的房間,明明是房間卻擺著「書屋」的字樣,牛頭不對馬嘴,實在好笑。可我阿母完全不在意,因為她不識得字,她只在意好看與否,最後經過一番口舌談判,加上以物易物,再拿另一幅書作交換,我阿母這才勉強同意,讓「輝誠書屋」重新掛回我的書房。接著再往我阿母房間左牆看去,上頭掛有一幅紅底篆書大「壽」字,氣派堂堂,是書法家杜忠誥老師親寫贈送給我阿母的七十歲禮物,我阿母非常喜歡,直說上頭的字是:「這老阿伯看起來吃足老耶喔!我也會吃到這呢老喔!」我阿母的解釋完全對了,壽字本來就是一個老人拄拐杖的樣子,我阿母歪打正著,得象究意,直探杜老師高妙的筆意與用心。另一幅新橫匾掛上我阿母衣櫃上的書法作品是「鎏金風華」,字體極為雅致,也是杜老師所寫,原先是杜老師題寫予學校一百一十年的特刊書名,共寫兩張,學校收存一張在校史室,另一張則轉送給我,我拿來放在我阿母房間,一百一十年,是多好的兆頭啊。再來看房間右牆,上面掛著一幅紅梅圖,梅樹虬幹遒勁,枝枒扶疏,花苞燦燦,似有香氣衝寒破紙而出,很見精神,是書畫家周澄先生特地畫贈家母的七十歲禮物,是非常漂亮的小品畫作。

 我阿母當然不認得這些赫赫有名的書畫大家,但是她很懂得黏在我身邊一同觀看著我購藏的書畫冊,當我翻閱神遊其間時,我阿母也會一道品頭論足,若是逢上她喜歡的,她便想用剪刀裁割下來貼在她房間牆上日日欣賞,我為了不讓她割剪我的藏書,想盡辦法求得真品書畫直接掛在她的房間。如此一來,每當她在房間睡覺、醒來、更換衣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全都是賞心悅目的書畫作品,她自然而然就過著悠哉游哉的美好生活。

 有一回,詩人隱匿在淡水有河BOOK書店,要為我阿母辦一場握手會。參加握手會前幾天,我為了趕寫文章帶我阿母到學校去加班,恰好遇上一名學生經過辦公室,發現我和我阿母,從書包裡頭翻出一本《我的心肝阿母》,要讓我和我阿母簽名,我阿母搖頭,說她不會簽啦。最後是我握住她的手幫她簽了「阿葉」兩字,學生才心滿意足離開。我趁機跟我阿母說:「下禮拜還要去『海邊仔』(淡水)簽名咧!」「我未曉簽啦!」我說:「那我教你好了。」隨手拿了影印機內的空白影印紙,寫上「阿葉」兩字,好讓我阿母模仿著寫。我阿母當然不會寫,但興致很高,埋頭猛寫。我則繼續在旁邊打電腦,過了十來分鐘,她又跟我要了五、六張B4空白紙寫,等我文章寫到一個段落,轉頭瞧瞧我阿母的成績如何,我阿母居然已經寫滿五、六張正反面,字體歪歪斜斜彷如埃及文字。我想用相機拍下來,我阿母卻揮手阻擋道:「勿通,勿通,寫的足壞看!」我說不會啦,很好看。她才勉強讓我拍了幾張。
 根據我側面觀察她寫字模樣,老人家認真神情絲毫不亞於任何一位學者、書法家或畫家。──足見教育能夠改善人的性格,這話是一點兒不假。再過一段時間,我起身去看她到底又寫了些什麼奇文佳構,不看還好,一看駭了一驚,我阿母居然把辦公室裡的液晶電腦螢幕四周,全用原子筆寫上埃及文字,連螢幕上也不放過,已經寫了三個「字」在螢幕上。我趕緊制止她,說:「這樣擦不掉,要賠錢啦!」我阿母說:「你足憨,你勿講,我勿講,誰會知影?」──這是我阿母好行小慧的鐵證。不過我可不能這樣,趕緊制止她再寫到電腦上,規定只能在白紙上寫。然後,我阿母就邊寫邊唸將起來:「喔,寫足累耶!」「喔,我不知道寫字這艱苦!」有時也頗為自戀:「喔,我寫足美咧呢!」忽然又說:「你勿通拿我的字去乎人看,足歹勢耶呢!」

 真正到了淡水握手會時,讀友們很捧場,握完手之後讓我阿母簽字時,還不忘誇獎她寫的字很美,我阿母得了讚美,如獲至寶,喜不自禁,雖然偶爾還嘀咕著:「夭壽喔,寫這多,還要叫我寫,澆性失德!」但心裡卻是喜茲茲的。最後更拿到人生第一次稿費,隱匿包給她的紅包,五百元(其實是我預先託給隱匿的啦)。我阿母收到紅包樂不可支,直嚷著:「想未到寫字還有錢賺,比摘土豆較好賺!」至於我阿母的字究竟寫得如何,詩人隱匿是這樣評論:「當時我一直跟阿母說她寫得很美,我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哄騙,但其實我是真心的!真的很美,樸拙無華,有些字體彷彿若有體態與動作,有些是象形文字,有些是畫,排列起來別有意涵,又似乎渾然天成。」我阿母要是聽得懂這些話,她肯定要臉紅害羞。

 我阿母自從寫字寫出興致後,生活便多了一項樂趣。要是從前,我回到家,她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看電視,但是現在我回到家,打開門一看,我阿母很少在睡覺,也很少在看電視,而是伏在窗邊的桌上,埋首寫字,桌上都是寫了密密麻麻字體的影印紙。我阿母轉頭見我進門,便拉著我問:「你看我寫的字有好看無?」等我讚嘆完之後,她才深深嘆口氣,說:「喔,寫字足艱苦呢。我要認真寫乎好,後擺簽字才不會乎你漏氣!」──足見我阿母自從到過有河BOOK,她的人生就又多了一層修養了。

 我阿母最近仍是得空就埋頭寫字,積稿盈筐,很有作家、書法家的潛質。前天,她忽然拿出一本筆記本,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你勿通拿乎人看!」我打開一看,裡頭一頁一頁密密麻麻全是我阿母寫的字。說完話之後,她轉身就要回房間睡覺,又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再叮嚀了一回:「藏乎好,勿通乎別人看到喔!」我看著書,望著她的背影,驚覺得我阿母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藝術家了,她不求聲名、不問利益,勤勤勉勉,樂此不疲,她完全生活在藝術之中,並且想要創造出一點點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她不知從何得來的筆記本,完成了她自己有生以來的第一本創作,而她會這樣做,其實只為了一個理想的讀者而已,──那個讀者,就是她的心肝兒子。